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中国古来的一句俗话，就是这句俗语，考验的是一个人的道德人格。今天要讲的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红军的故事，说起这个故事，想到今天的现实，心里有种莫名的惆怅。今天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这个故事，已经过去30多年了，可是每每想起这个事，总是浮想联翩，好像就在眼前一样，这是一位老将军给我讲的他自己的故事。开始是老将军的秘书王豪强同志把这个故事记了下来寄给我，我把它放在解放军报副刊发表了，没想到反响极为强烈。再后来，到了腐败风气横行的那个阶段，这个故事又常常被人提起。

故事的主人公叫鲁瑞林，是一个老红军，晚年住广州军区大院，是一位首长，九十年代末，我因为这篇文章的缘故，特意去拜访了他，在鲁瑞林首长家里，有过一次交谈。这次交谈，叫我终生不忘。

鲁瑞林1955年授衔照

鲁瑞林，1912年10月生，甘肃临夏人。1932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11月参加红军，是开国战将。打过很多大仗。他参加红军后，曾历任红五军团十三军特务团战士、红军学校政治营学员。1934年起任十三师三十八团营长，后来参加了长征。抗战爆发后，从1942年2月起先后任太行军区第四军分区司令员。抗日战争胜利后，1945年8月起任太行军区第五军分区司令员以及太行军区司令员。1949年4月起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六十二军政治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从1955年春至1956年7月任昆明军区参谋长、军区党委常委。直到1999年7月14日在广州逝世。我见他时，他已经是大区首长，但让我想不到的是，他家里简朴得让今天的人难以想象，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就像后来我们的一个营部办公室一样那么简单。

老首长一生可以说身经百战，但是他给我说，你别看战争年代穷，枪林弹雨下的仗要打，那个时候金钱关也是一仗，很多人就过不了这一关。

接着他就给我讲起他红军时期的一个故事。那是1936年9月，鲁瑞林随红军第三十一军长征到了自己的故乡——甘南，驻扎在平凉城附近的平泉镇。这时他刚调任军供给部当政委不久。

一天，军长肖克、政委郭树声把他找去，派他执行一个特别任务，什么任务？到平凉城里去为部队采购一批布鞋，因为刚刚长征后，大家都没有鞋子穿，苦的很，肖克当面交给他500块银元。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五百块呀！鲁瑞林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望着那堆白花花似小山堆般的银子，鲁瑞林心里既为军首长如此信任自己而激动不已，又为责任重大而隐隐不安。受领任务后，稍事准备，他就和军部一位保卫干事化装成当地的回族商人出发了。

平泉镇距离平凉城不过一二十公里路，半天工夫就到了。

平凉是甘肃南部的一座重镇。城里驻守着国民党的一个师部。敌人似乎已经知道了红军的行踪，对城门的警戒格外森严。在鲁瑞林必须经过的城门口，足有三丈高的城墙上架着机关枪，几个全副武装的哨兵，发现可疑的人立即逮捕，一片阴森恐怖的景象。

保卫干事大概没见识过这种阵势，心里发怵，一个劲儿地拉扯鲁瑞林的衣袖：“哎呀!怎么办啊……”鲁瑞林甩了一下胳膊，很不高兴，而后镇静地说：“沉住气，越是大摇大摆越没事儿。如果盘问，咱们就说是他们师长的亲戚。”说完，鲁瑞林便迈开大步，大摇大摆地朝城门口走去。

过城门的时候，鲁瑞林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朝着敌哨兵先行了一个回族礼，接着，又用回语说：“萨拉马礼孔”(你好)。敌哨兵果然信以为真，只“哼”了一声，便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们快走。进得城来，鲁瑞林才发现保卫干事没有跟着进来。就想，如果马上出城去找他，反而会引起敌人的怀疑。于是，他只有独自一人来到大街上的一个鞋店。

这是一个有3间铺面的百货商店，老板是位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浑身上下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狡诈。他一看鲁瑞林的打扮，尤其是从背着的那个鼓鼓囊囊装着500块银元的褡裢，猜定是个大买主，又是让座，又是泡“三炮台”(当地一种招待贵客的茶)，表现得异常热情殷勤。鲁瑞林说明来意后，老板极其麻利地拿出七八种布鞋样子，有布底的，有皮底的，还有法兰底的，供鲁瑞林挑选。鲁瑞林把各种鞋子做了一番比较，最后选中了法兰底的布鞋。这不仅是因为这种布鞋穿着松软结实，而且价格比较便宜，可谓价廉物美，更重要的是鲁瑞林对鞋的价格心中有底。在家放牛的时候，常见人穿，一般只要3角5分钱左右就可以买一双。鲁瑞林装做不懂行情的样子，拿着法兰底布鞋，对老板说：“要这种吧。多少钱一双?”老板的眼珠子一转，忙伸出五个手指：“5角钱。”

一听这个价儿，鲁瑞林禁不住在心里直骂：这家伙真是个奸商!想抓老子当冤大头。于是脸上却不做任何表露，只是说：“太贵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老板把价钱降了一点，但到4角5分的时候，就说什么也不肯再降了。

鲁瑞林干脆把话挑明：“我一下要2000双，3角5分一双。你如果再多要，咱们这笔生意恐怕就做不成了。”

老板果真是个老狐狸。他一面用花言巧语稳住鲁瑞林，一面转身溜进店的里屋去了。片刻，他一手提着一些小百货出来，尽是当时比较稀罕的手电筒、香皂之类，一手还拿着个红纸包，嬉皮笑脸地凑近鲁瑞林的耳根，说：“老总，我看得出你是队伍上的。看你整天风来雨去的怪辛苦，这点小意思，请你老笑纳。”说着，便往鲁瑞林口袋里塞。

那时候，鲁瑞林根本不懂买东西还有“回扣”、“贿赂”呀之类的名堂，只是觉得公家这500块银元都是血汗钱，来之不易，一分一毫也不能让老板白白敲去，更不能用它来为自己换取任何小便宜。就一把将老板的手拨开，冲着他吼道：“老子告诉你，3角5分!多一分也不行!”说罢，“腾”地站起身来，把装钱的褡裢往身上一背，装出要走的样子。

这一招儿可真把老板吓蒙了。他顿时软了下来，苦着那张已如紫茄子般的脸，用几乎哀求的语调，结结巴巴地说：“ 别……别……走哇，再……商量。”

见老板这副窘态，鲁瑞林心中也觉得好笑，便重新在椅子上坐定，用平缓的语气告诉他：“我不瞒你。我是红军，我们买鞋子是要穿着去打日本鬼子的。你不但不关照，还搞那些小名堂，敲我的竹杠，这可不地道啊!要知道，我们红军有纪律，你这样做会把我害惨的，不杀头，也得坐班房呀!”

老板像根儿木桩似的呆呆站着，听着，脸色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等鲁瑞林说完，老板吐了吐舌头，不无佩服地感慨起来：“哎呀呀，早就耳闻贵军纪律严，真没想到竟如此严明，一点点小事也不含糊，难怪你们总打胜仗。”

鲁瑞林马上接过他的话茬儿说：“咱们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哩，我们公买公卖，你也别做不规矩的事。”老板连连点头称是。然后，老板按每双布鞋3角5分的价格算好账，付了款，并按当地“送货上门”的经营惯例约定了第二天交货的地点和时间，便起身向老板告辞。

从鞋店出来，鲁瑞林仍没见那个保卫干事的人影儿。他真担心他因缺乏经验而惹出乱子来，便一面往城外走，一面打听他的下落。

果然不出所料，保卫干事真的出了麻烦。据老乡说，晌午时分，有个青年人进城门时，慌慌张张的，刚走到哨兵身边，人家还没查问，他自己反倒先调头跑了。敌人还追了一阵儿，幸好没追上。鲁瑞林判断，那个青年人肯定就是保卫干事。他想，不管保卫干事表现怎样，只要没出事儿就好，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一路上，鲁瑞林心里甭提多高兴啦，嘴里哼着家乡的《花儿》，两腿就像生了风，轻松愉快地赶几十里夜路，回到了部队驻地。

鲁瑞林一步跨进屋来，冲正趴在桌子上低头看地图的供给部长郑兴福打招呼：“老郑，我回来了!”

郑兴福抬起头的一刹那，鲁瑞林却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异常：郑兴福那削瘦的脸上，浓眉紧锁，两眉间的皮肤挤成了一个“川”字。他用陌生而又奇怪地目光上下打量着鲁瑞林，好像来了个外星人儿似的。鲁瑞林不知其中缘故，便大步上前，照着他的肩膀“啪、啪”两巴掌：“老伙计，你不认得我啦?我是鲁瑞林啊!”这两巴掌使郑兴福从惊奇中醒过神儿来，他马上像孩子似的对着鲁瑞林的胸脯轻轻捣了一拳，一惊一诈地说：“你这个老鲁呀，搞么子名堂。你还没回来，军长、政委就来信查问你了。”说着，拿起桌子上的一封信递过来：“你先看看吧。”

鲁瑞林顿时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心疑窦地接过信来看。信确实是肖克军长的笔迹，内容是：“郑兴福同志：你部政委鲁瑞林到平凉买鞋，携带500块银元跑了。肖克、郭树声。”

看完信，鲁瑞林顿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是哪个王八羔子日鬼(甘肃方言：搞小动作)我?”他下意识地联想到那个保卫干事。除了他，还能有谁呢?明明是他胆小怕死，连城门都没敢进，就跑掉了，反而却恶人先告状，谎称我携款逃跑，真是岂有此理!鲁瑞林真恨不得一枪崩了他。气得一下将信扔到桌子上，抓起电话来找郭政委。一边摇电话，一边忍不住埋怨军长、政委：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乱下结论呢?

电话接通了，郭政委不在，他又找军长。很快，耳机里传来肖克军长那熟悉的湖南嘉禾口音：“喂，哪个?”鲁瑞林便放大嗓门说：“军长，我是鲁瑞林。”还特意将“鲁瑞林”三个字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这时，肖军长“呃”了一声，便悄无声息了，耳机里只有“嗞嗞”的电流声。可能是鲁瑞林的突然出现出乎意料，军长一下子愣住了。

鲁瑞林赶紧接着大声说：“我把鞋子买回来了。军长啊，我没有跑!”

大约静静地过了几秒钟，耳机里突然传来肖军长“哈哈”大笑的声音，

笑声是那样的爽朗真诚，在气头儿上的鲁瑞林，也被这笑声逗乐了，一肚子的怨气随之飘散。军长说：“我明白了。好吧，你马上来，我等你。”

鲁瑞林一见到军长，就被他一把拉在小凳子上坐下来。军长说：“你带了那么大一笔钱，又是个甘肃人，他们说你跑了，我就信以为真了呢!看来，主要还是那500块银元作怪哟!”

鲁瑞林也笑了笑，说：“钱这玩艺儿，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稍不小心，就会被它咬一口。”

其实，这场误会不是无缘无故的。当时，红军在长征中的生活极其艰苦，一般人都难以想象。有些意志薄弱的人，经不起考验，害怕再过爬雪山过草地那种艰苦的生活，便想方设法弄些钱回家，特别是管钱管物的人，的确跑过一些。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军长、政委才轻信了那个保卫干事的谎话，误认为鲁瑞林也逃跑了。

当鲁瑞林把买鞋的经过详细汇报之后，肖克军长表情庄重，用自责的口吻说：“这件事可以使我们接受一个教训，特别是领导干部，绝不能偏听偏信，凡事不加思索，不做调查研究，最好不要过早下结论。你说对吗?”说着，他用那诚恳的目光凝视着鲁瑞林。迎着军长的目光，鲁瑞林感动地点了点头……

分手的时候，肖克军长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风趣地开玩笑：“瑞林啊，500块银元这个怪物，没有把你拽跑，也没使他们结疙瘩，反倒使大家更坚强更信任了。看来怪物自有怪物的用场哟!”接着便大笑起来。

鲁瑞林也由衷地跟着笑了。在这笑声中，一天来的疲劳和委屈、怨气都一古脑儿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几十年过去了，鲁瑞林讲钱真不是个好东西那种爽朗又认真的模样，还让我记忆尤新。但是我也忽然想到，如今革命胜利了，江山已经属于人民的了，但是我们怎么就过不了金钱这一关呢？如果说中下层干部觉悟有问题，那些高级干部，甚至已经位高权重的高级领导人，怎么就那么贪婪呢？难道这些人没见过钱吗？许许多多的问题，对照红军鲁瑞林这五百块银元的当年故事，我想都应该做些思考。毛主席说，敌人的枪弹是不可能征服我们的，但是用糖衣裹着的炮弹却可能征服我们队伍中意志薄弱者。我不禁想问到，我们敬爱的领袖毛主席啊，您怎么把几十年后的事情看得那么准确呢？多么想再听一听您老人家再给全党讲一场“两个务必”的报告啊！敬爱的毛主席，鲁瑞林那一代您带的兵，其实哪一个不是经历了种种考验呢！？看今天，每天都有在糖弹面前倒下去的干部，人民大众真是心疼和不可理解啊！

（作者系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来源：昆仑策网【作者授权】，修订发布；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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