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梅｜英雄的母亲——献给为解放战争牺牲的先烈和伟大的母亲

点击：作者：延梅来源：昆仑策网【作者授权】发布时间:2025-11-28 15:36:07

纪实散文《英雄的母亲》

——献给为解放战争牺牲的烈士和伟大的母亲——

作者：延梅

　　陕北子长县位于黄土高原中部，古代禹贡时属雍州之域，原名安定县。这里有北宋治平四年（1067）著名的“钟山石窟”，气势壮观，规模宏伟，洞内富丽堂皇，历朝历代香火不断。历史、艺术、科学价值与敦煌莫高窟同名，是中国西北佛教传播的发祥地之一。

安定古城是中国丝绸之路北线的必经之道，隋唐时为边关要塞，元朝是历代政治中心。因有宋代石窟群、明代古城墙、清代窑洞和民国衙门等旧貌，而“瓦窑堡”原名望窑堡。建于元朝初年，明清时是商贾云集，贸易发达，是陕北一带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因“瓦窑堡会议”而得名。

谢子长是陕北“红地”的创建人之一，受到“教育救国”理念的影响，通过教育改变命运而回到家乡。在军阀豪绅鱼肉现实中又转投笔从戎，真正认识到只有掌握枪杆子才能解救穷人。并拉起一支民兵团剿灭土匪，惩办土豪劣绅，废除苛捐杂税，搞农运，开讲堂，办农协，在他的领导下陕北土地上悄悄燃起了革命火苗。1925年他是最早的党员之一，安定县彻底“闹红了”。

1927年他领导“清涧起义”，1928年5月发动规模最大，影响最深的“渭华起义”，1933年赤手空拳的队伍从敌人手上缴获了枪支，在艰苦环境中部队日益壮大。1934年3月8日重建陕北工农红军第一支队，1935~1936年谢子长、刘志丹依照井冈山创建了陕甘革命根据地。陕北出现了“三红”，红军、红党、红色政权。这里成为中共中央、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人民政府和西北军委所在地。1935年2月21日谢子长不幸身负重伤，伤势恶化逝世，时年38岁。

谢子长是陕北红军的创建人

党中央1935年12月进驻子长后，在历次扩红、征兵中、子女参军7000多人，支前数万人次，牺牲烈士2000多人。从这里走出以民族英雄谢子长为代表的10位被授予少将以上军衔和一批革命英杰，素有“红都”和“将军县”的美誉。为我党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精神财富。1942年为纪念民族英雄谢子长，将他的家乡改名“子长县”。同时，这里也是中共红军抵达陕北的落脚点和抗日东征的出发地。

这座古老、厚重的山城，不仅饱含着岁月的沧桑，见证了历史和红色文化，更演绎出富有浪漫、动人心弦可歌可泣的故事。

“栾家坪”位于子长钟山石窟和瓦窑堡中部，秀延河畔上，是中华文化内涵深厚的区域。东南与瓦窑堡相接，西北与安定古城相邻，子靖公路和秀延河呈东南从南边穿村而过。这里地下资源丰富，小煤窑星罗棋布，1943~1947年也是中央红军十五军团的兵工厂所在地。

这个村子有40多住户，近300人，80%是栾姓，白姓只有几户。祖父白山峁，（生于1897年）祖母薛氏（生于1900年）膝下有四子一女，是村子有名的本分、善良、憨厚之人。祖父十几岁就进了附近的煤矿成为一名煤矿工人，因繁重的体力劳动艰辛的生活，长期积劳成疾，1934年不满37岁便不幸病逝。祖父的离世给这个多事之秋的家带来巨大的悲痛和打击，祖母每日以泪洗面，在众人的劝说和开导下，在人生坎坷路上祖母强忍着泪水苦苦地挣扎、思索，面对上有年迈的婆母，下有未成年人的孩子。我要坚强、忍耐、护佑孩子们好好生活下去。这是一种责任，一种勇往直前的精神驱使着、支撑着，她擦干眼泪面对一切困难，把孩子们抚养长大。

瓦窑堡会议旧址

大伯父、父亲从小聪明、好动，又有远大志向和组织能力。尤为父亲十二、三就是儿童团团长，秉公任直，一生正气，碧血丹心。经常带领村里贫苦的孩子们，在红军思想的影响下，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红缨枪、大刀、喵子，在夜深人静的村外训练，像大人一样讲革命道理，也要“闹红”，闹天下太平，让劳苦大众也要有饭吃，有衣穿，这才是人生正道，要做大事就要投靠部队参军。

1934年11月，一个寒冷的冬天，父亲带领村子十一位小伙伴，背着家里大人连夜去了子长玉家湾。那时的玉家湾是陕北红军谢子长、贺晋年、闫红彦等人闹红的发源地，正在招兵买马。祖母和村里人到处寻找这十几个孩子也不见人影，都慌神了。曾祖母提醒祖母快看看我棺材里他们藏的几件东西还在吗？这时祖母惊慌后才恍然大悟，连忙打开棺木查看，大刀、红缨枪早已不在了，心里明白十几个孩子去闹红找部队去了。一个月后村里人告诉：“那几个孩子已经参军了……”大人们才略放下心。

1935年元月，伯父、父亲正式参加了革命。伯父乳名白丕娃（1920年出生）16岁，父亲白锦明（乳名白仓娃1922年出生）14岁。伯父和父亲怕家里人担心，先后从四十里外的根据地回到了家。祖母看到两个儿子背着枪，一身灰色戎装，英俊威武的站在面前，满含热泪既高兴又骄傲，摸着他们的脸庞和衣襟，自我安慰又轻松了许多。一再鼓励听部队指挥，跟着陕北红军粉碎国民党的“围剿”，让老百姓早日过上平安日子，这也是伯父上前线的一次探家。

伯父葬在“烈士陵园”无名区

1936年伯父随十五军团在甘泉一次战役中，扛着红旗冲在战斗的最前沿，将红旗举起插入山顶而中弹身亡，牺牲时不满18岁。噩耗很快传到家乡，祖母强忍着悲痛隐瞒婆母而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一病不起，风雨飘摇的家又一次带来毁灭性灾难。不到30岁的祖母一夜之间却有了白发，眼角添了几道皱纹，悲伤过后眼神却透着坚毅和刚强。在婆母和幼小孩子们面前再也没有流过泪，只是说：我的儿子，你们的兄长是为国家，为百姓献出年轻的生命，你们要记住他，他是我们白氏家族走出去的“英雄”。

1935年10月，子长县成立了陕甘边区苏维埃政府政治保卫局，是执行红军纪律，维持红军革命秩序，军事严明，护法执纪，担任重要职能任务。父亲在省保卫队主要保卫中央机关和领导人的警卫工作。

红军东征会师陕北后，蒋介石调集16个师3个旅的兵力对陕甘根据地发动新的“围剿”，1936年5月18日~7月底，父亲随红一方面军彭德怀司令员出师西征，打击陕甘苏区西边的宁夏军阀。先以红一军团为左路，红十五军团为右路，后又以红二十八师、红八十一师、骑兵团为中路，三路红军给马鸿逵、马鸿斌的国民党沉重打击。攻占甘肃东部、陕西西部、直到宁夏。后又与马鸿逵、马步芳进行交涉扣押我红军谈判人员，直到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以和平解决的方式才被释放。

1936年5月18日红军西征

1937年父亲千里跋涉回到了家，才知道哥哥牺牲在战场上，唯一的妹妹不满13岁因家庭生活所迫做了人家的“童养媳”，两个年幼的弟弟挑起了家庭的重担，祖母照顾婆母因思念儿孙卧床不起。望着母亲苍老的面容心如刀绞，看着家里的困境非常难过。父亲深知不推翻压在百姓身上的三座大山，永远都过不上太平的日子，只有枪杆子才能救中国。父亲彻夜难眠，苦苦思索，祖母看出儿子的心思和苦闷，毅然决然地告诉他：“回到部队去吧，听领导指挥，家里一切重担和困难我来克服，不要操心……”

从此，父亲奔赴在各个战场，将自己的全部精力献给了红军，献给了革命事业。父亲的突出表现由班长升任排长，是一名作战勇猛，有军事思想和战斗谋略的军人，在部队有很高的的威望，为人又质朴、淳厚，处处显示出过人的才能。

父亲走后，祖母再三考虑他的婚事，长子已经不在人世。经过多方了解、打探，给父亲说了一门亲事，人漂亮、贤惠、又善良，能吃苦，是一户曹家的女儿。1945年在祖母的多次催促下，已升任连长的父亲骑着马，挎着枪回到家乡完婚。那时父亲24岁，母亲19岁，第二年年后我降生了，来到了这个不平凡献出生命又充满红色基因氛围的大家庭。祖母看着一双明亮、清澈大眼睛的孙子高兴地逢人就说：“我有孙子了，白家有后了，这个家族后继有人了……”这个家有了短暂的活力、生气、欢乐和温馨。

青化砭战役是西北野战军

撤出延安后第一个大胜仗

1947年上半年父亲跟随王震部队参加陕甘宁“青化砭”、“蟠龙”、“羊马河”边区保卫战。年底，父亲骑着一匹枣红马，挎着盒子枪，从前线回到了家。那时我有一点印象，父亲高大、威武、英俊，我才两岁多第一次见到父亲，有些陌生、胆怯，躲闪在母亲的身后偷偷地张望。后来父亲唤着我的名字“宇儿、宇儿……”将我抱在怀里又高高举起，骑在他的肩上。我才慢慢大胆地走进了父亲，看着他又伸出手摸摸他的枪，枪比我高很多，在我幼小心里有种说不清的自豪。

几天后，父亲就要回到部队，短暂的相聚全家人恋恋不舍。祖母拉着父亲的手将他送出大门，看到儿子骑上马风驰而去，流下了心酸的泪。我和母亲呆呆地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

1947年12月~1948年2月，父亲跟随王震的第二纵队参加了运城战役后又从禹门口消灭敌军强渡黄河，从晋南出发进驻黄龙区域，顺着圪台、石台寺、杨家湾地区连夜由南向北阻击东援的敌人，向瓦子街方向迂回、包剿、设伏，消灭增援的国民党刘戡及所属部队。

当年“宜瓦战役”现场

　　1948年2月28~3月1日，西北主战场瓦子街战役打响，枪林弹雨，炮火连天，震耳欲聋，在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的雪窝里，战士们穿着单衣，脚腿都裹着干草，吃的是冰冻的玉米粒，渴了抓一把雪塞在嘴里。三天三夜浴血作战，狼烟四起，激烈拼死、坚守，战斗如此悲壮、惨烈，整个山坡、草丛、川道，肝髓流野。马匹和人的尸体、枪炮、子弹壳到处散落，双方都付出极大的代价，伤亡在1万余人。我军5个旅10个团的兵力毙伤浮敌军3万多人，瓦子街战役获得了西北战场最大的胜利。从而改变了西北战场整个局势和部署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父亲在这次战役中，指挥着整个连队勇猛杀敌而受到严重的枪伤，他嘱咐身边的战士隐瞒实情，3月3日打扫完战场后又跟随大部队向渭北、白蒲方向挺进。那时父亲已经升任为营长，稍作休息后就投入到紧张的“白水战役”。由于伤口流血不止，伤势严重恶化，在战斗中又添了新伤。战场上缺医少药，只是卫生员做了简单的包扎。战斗结束后，战士们将父亲背出战壕，已经奄奄一息，父亲微微睁开眼睛环视着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眼神一直凝视着北方，一股清泪奔涌而出。那是家乡的方向，那里有年迈的母亲、媳妇和幼小的儿子……就这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结束了27年的人生战斗历程。

白锦明烈士的遗像

（右下角是他唯一的儿子）

听到朋友的讲述，我早已泪流满面，革命先烈是怎样的一种英雄气概，用他们钢铁般的身躯，滚烫的热血换来祖国今天的安宁和幸福，后辈们应该时刻“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将他们的英魂永驻心里。

几天后，父亲牺牲的消息已经传到村里，人们不忍心将这不幸过早地告诉雪上加霜的家人，祖母再也经不起这突入而来的致命打击。

一天傍晚，父亲部队的领导、生前战友、村长和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纷纷来到家里。祖母从未见过这么多人登门拜访，有种不祥之兆悬着的心颤颤巍巍地从炕边站了起来，惊慌失措地说：“我仓娃怎么了？仓娃他……”来者还没有开口，祖母已无法控制情绪，撕心裂肺地呐喊，悲痛欲绝。在场的人们无不惋惜、痛哭，无论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母亲得知父亲在战场上阵亡的消息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个家为革命，为人类的解放夺去了两位亲人的生命，已经摇摇欲坠。残酷的战争，烈士的勇猛，鲜血染红在山岗。以一种冰冷的方式消失于人间，以一种残忍的悲痛留给亲人，他们的名字刻在祖国母亲的碑陵上。

子长县“子长陵”烈士陵园的牌匾

他含着泪对我继续讲：那时我不满3岁，很难知道和理解“牺牲”二字的真正意义，只是见到祖母和母亲从未这样的伤心、痛哭，吓得缩在大人身后跟着哭泣。我看着他悲伤的神态在想：当年的他眉清目秀，圆睁着双瞳剪水，炯炯有神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惊异、晦涩难懂的眼神为悲痛万分的母亲，用小手轻轻地抹去母亲脸上的泪水。从此，他全然不知失去父亲的疼爱和呵护，这个家和自己的命运将面临人生怎样的艰辛、磨难和痛苦……

祖母和母亲在日积月累的苦难中，在忍饥挨饿的悲苦中，在体弱多病的痛苦中，满含伤痛的泪用肉体生命的衰弱和灵魂生命强化中，互相扶持、抚慰，用坚强的毅力和不屈的能力，从人生低谷中一步步爬起来，站起来，一点点扭转拮据、窘迫家庭的命运。

开始几年政府由村里摊派一点粮和煤，合作化后政府发放全家每月5元的“抚恤金”难以维持最低的生活。实在支撑不住，在煤窑干活的叔父贴补一点，主要是靠祖母和母亲纺织、给人家洗衣、做针线活换些微薄可怜的收入，勉强维持生活。

伯父、父亲的英名雕刻在“烈士名录”上

我就是在苦水里慢慢泡大的，5岁就知道为家里干点力所能及的活，每次在外边受了委屈，被人打骂、欺负，都不愿告诉祖母和母亲。只是一个人含着泪，默默地凝视院大门上那块蓝底白字“革命先烈”的牌匾。开始我并不知道它真正的含义，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和亲近感。后来听大人们说起，我们是红军家属，是烈士家属，才慢慢理解。才知道那是伯父、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就是这块鲜红的“牌匾”给了全家人战胜厄运，战胜困难，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听了他的讲述：我很难想像在风雨飘摇中，孤儿寡母的家，那种疲惫下的无助和无奈的悲伤、苦涩、心酸的泪在叹息的岁月中悄悄地流淌……

祖母心胸豁达、宽广之人，虽然没有文化却善良、淳厚，善解人意。父亲牺牲后，母亲才22岁，正是青春妙龄，在祖母多次劝说下让母亲趁年轻再向前走一步，可倔强的母亲执意不肯。在我十二岁时，在众人的开导下，母亲勉强应允但嫁人绝不离开家，最后，养父只好入赘白家。

我是烈士的“遗孤”，在政府的照顾我读了小学、中学又上了大学，在党组织的培养下，我参加了工作并走上了领导岗位。祖母和母亲经常对我讲：你一定像伯父、父亲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人，为党和国家兢兢业业努力工作，做个优秀的共产党员，这样才不愧于烈士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