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仲夏，非典过后的朱日和训练基地，劲风裹挟草原燥热掠过硝烟未散的演习场。新年度首场实兵攻防演练落幕，红蓝军按预设脚本完成“歼敌”表演，参演指战员正准备接受表扬。

时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粟戎生中将站在1335高地，手持望远镜紧锁眉头——在他眼中，这场“圆满成功”的演习仍是脱离实战的“演戏”，根本无法锻造战斗力。这一幕，成为朱日和从脚本化摆练转向寻歼作战实战化练兵的分水岭。

“这哪里是演习打仗，完全是按流程走形式搞摆练！”粟副司令的点评振聋发聩，“朱日和是锤炼能打仗、打胜仗部队的演兵场，不是‘戏台子’。未来敌人不会按我们的剧本作战，谁来教会官兵在无脚本战场上求生制胜？”

面对基地领导“按大纲和条令组织”的解释，他直言：“惯例是战斗力的枷锁！我军老一辈军事家靠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打赢无数硬仗，从没有重样的打法。你们的摆练是忘本倒退，把部队练傻练呆练死了！”

他将两次参战的笔记本拍在桌上：“当年战场上只有任务，没有固定框框，靠的就是摸透敌情、灵活寻歼。这种‘按脚本练兵’的老本本，必须扔到历史垃圾堆！”现场随即爆发出长久的掌声与欢呼声，官兵们的练兵斗志被瞬间点燃。

粟戎生提出的“寻歼作战”，是其将战场经验与当代军事发展深度融合的成果。“寻歼作战就是寻找敌人、寻找战机，歼灭敌人。”

早在 1993年担任24军军长时，他就敏锐察觉传统脚本化演习的弊端——部队在固定流程中机械操作，丧失战场应变能力，于是启动战法训法创新，将“寻歼作战”作为核心课题。

在新时期军事战略方针指引下，他牵头推进野战化、指挥自动化和战法训法三大配套创新，组织集团军部队在燕山防区各类地形上，开展从分队到集团军级的无脚本指挥对抗与实兵演练。这些演练“只有任务，没有脚本”，让指战员在自主作战、机动作战中锤炼本领，经过数年磨合，部队在思想、指挥、行动上实现高度统一，战斗力空前提升。

1997 年，粟戎生完成“寻歼作战”理论构建，在《军事学术》发表论文，明确“无脚本自主对抗是实战化训练的核心方向”，为朱日和转型埋下伏笔。

此次视察朱日和，粟戎生早已胸有成竹。他随即在基地蹲点一个多月，系统推进寻歼作战模式落地。他深知思想转变是首要任务，用通俗语言阐释核心内涵：“毛主席说‘打仗就像吃饭。要一口一口吃，消灭敌人。’现在全军各部队几乎都在练吃饭，我没有看到哪个单位在练做饭，没有人做饭，你吃个屁！”

稍作停顿，他看向在场众人，目光坚定地解释，“这话不是抬杠，是戳中了训练的要害——寻歼作战的灵魂，就是练‘做饭’的本事！‘吃饭’是歼灭敌人，可‘做饭’才是指挥员的谋略、部队的应变：怎么侦察敌情、怎么迂回机动、怎么创造战机、怎么以弱胜强，这些都是‘做饭’的功夫。光等着吃现成的‘预设之敌’，真到了战场，没人给你‘做饭’，部队只能饿肚子！”这番论述打破了“演习即演戏”的思维定式，让官兵们茅塞顿开。

他带领指战员全面勘察基地地形，摸清草原、沟壑、制高点等布局特点，指导修订《实兵对抗演习评估细则》，从指挥决策、地形利用、协同配合、后装保障、战场生存五个维度，设置贴合寻歼作战需求的评估指标。

针对寻歼作战的不确定性，他制定严格安全铁规：参演双方人员相距不少于50 米需停止行动，坦克装甲车辆间距 100 至 200 米必须停车，全程使用激光模拟交战系统，导调组层层监控突发情况。

从 2003 年下半年起，朱日和在粟戎生指导下，组织了数十场寻歼作战实兵对抗演习，几十万大军从五湖四海汇聚草原。

参演部队深刻体会到任务之艰巨、对抗之激烈——没有预设脚本，不知敌人在哪、何时出现，每一步机动都充满未知，这才是打仗的真实感觉。总部机关、各军兵种、国防大学纷纷前来观摩，几十个国家的外军参观团近距离交流，对无脚本自主对抗模式深感敬佩。

国家新闻媒体的深度报道与《沙场点兵》等电视剧的热播，让朱日和成为世界了解中国军力的重要窗口。我的老战友唐总，每当讲到朱日和训练基地时，总是深有感触地介绍他的观点：朱日和训练基地不仅是探索实战化演习的制高点，也是开展军事科学研究实验和教学实习的大平台，更是发现和培养优秀军事人才的重要场所。从某种角度讲，朱日和训练基地在军事领域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对军事实践和人才培养等方面有着深远的影响。

因此，军人如果有机会到朱日和训练基地接受军事教育训练，将是非常宝贵的经历。哪怕只有半天时间，站在基地场区感受和回眸曾经上百万部队苦练杀敌本领的神圣军魂，也能从中获得深刻的启示和感悟。

粟戎生始终强调：“朱日和是练本事的地方，不是分输赢的擂台。演习打败仗不可怕，找不到失败原因才可怕。”他把发现问题作为实战化练兵的第一指标，曾有 50 页的演习讲评稿中，仅半页提及成绩，其余全是问题分析。

在他的引导下，参演部队复盘时深挖不足，“把问题留在基地，把经验带到战场”。有参演师长感慨：“以前训练知道敌人在哪、怎么打；现在每一步都提心吊胆，这才是真打仗的感觉！”曾有红军指挥机关被蓝军端掉，经复盘改进后，再想突破已难如登天。

作为见证基地转型的老兵，我深知寻歼作战的深远意义。它源于我军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既描述作战行动，又指导训练实践，兼具理论与实践属性，不仅适用于各级作战和各军种练兵，还能为分析当代局部战争、展望智能化战争提供思路。

近日，我与老战友唐总看望粟戎生老首长，促膝长谈两个多小时。老首长谦逊地表示，自己只是做了军人该做的事，他嘱托新一代军人：“要超越前辈，重视作战思想研究，苦练本领，不打糊涂仗，坚决打赢一切胆敢冒犯中国的战争，捍卫人民军队的威名！”

如今，每当想起朱日和的草原、听到军歌，便会想起这位老兵的远见卓识。感谢老首长为《梦回朱日和》系列提供的指导，本篇以寻歼作战为主题分享，后续还将推出更多粟戎生老首长与朱日和的精彩军事故事，重温那段实战化练兵的燃情岁月。

作者：张冀湘（红山达克）1971年入伍，曾任北京军区朱日和基地副司令员、高级工程师。2009年被四总部树为“爱军精武标兵”，2013年被中央军委授予一等功。

来源：华山穹剑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