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人毛德昭，素好高谈时事，言辞尤为激烈。他平日里招揽顾客谋生时，说话更是直率无忌讳，常对客人议论朝政，言辞多有不敬之处。旁人皆不敢与他搭话，他却愈发泰然自若。

后来，毛德昭赴临安参加省试。当时秦桧当权，常以言论罗织罪名，权势滔天。有个名叫唐锡的人，恰在朝天门的茶馆里遇见毛德昭，便与他同坐一桌。唐锡凑近毛德昭耳边，低声问道：“您一向以敢言闻名，不知对秦太师有何看法？”毛德昭听罢大惊失色，慌忙起身捂住耳朵，连声喊道：“放屁！放屁！”接着便快步逃离。

通常，人们嘲笑毛德昭，说他看似不畏强权，实则色厉内荏。面对不能决定他生死的人，他大言炎炎、泰然自若；可面对真正权势滔天的秦桧，他却只能捂耳逃窜，连一句评价都不敢说，更别提直言批评了。总之，他是划了言辞“安全区”的。

其实，平心而论，现实中，我们每个人是不是都有过毛德昭这样的表现呢？我们在朋友圈里批评朋友，在单位里指责同事，在街市上直面小贩……何尝不也多直率无忌讳甚至言辞激烈，而对于能决定自己陟黜荣辱的上司和街市上“泼皮牛二”般的混混，却三缄其口少说为佳呢？

《论语·阳货》里，“子曰:‘乡原，德之贼也。’”“原'”（通“愿”），谨厚，老实。“乡原”，特指当时社会上那种不分是非，同于流俗，言行不一，伪善欺世，处处讨好，以不得罪乡里的“忠厚老实”示人而为人称道的“老好人”。孔子尖锐地指出:这种“乡原”，言行不符，实际上是似德非德而乱乎德的人，乃德之“贼”，奉劝世人对之不可不辨。孔子反对“乡原”，就是主张以仁、礼为原则，只有仁、礼可以使人成为真正的君子。而后，《孟子·尽心下》中，孟子更清楚地说明这种人乃“同乎流俗，合乎污世”之人。虽然表面上看，是个对乡人全不得罪的“好好先生”，其实，他抹煞了是非，混淆了善恶，不主持正义，不抵制坏人坏事，全然成为危害道德的人。

这等“乡原”，亦如阿Q，“子孙繁多，至今不绝”。

如果说毛德昭“敢言”是为了博取声名，“乡原”的做派何尝不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呢？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出言招祸自寻死路呢？所以毛德昭平时说的话，但有几分真实，毕竟总比“乡愿”看话不说的好。如果苛责于他，要他放言无忌于对秦太师之看法，岂不是故意作难他？如果要求批评的人都有三国祢衡“击鼓骂曹”的勇气，张口闭口就直接挑战秦太师，那不是存心让天下人大多闭嘴吗？

季羡林有言：“真正聪明的人，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诚如是，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是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地嘲笑毛德昭为好。纵览历史，真到了生死攸关甚至生不如死的紧要关头，漫说屈原司马祢衡之类刚烈之士，纵黎民草根，亦有“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英勇决绝。

《诗经·周南·关雎·序》云：“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论语·学而》有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人人都有批评的天花板。广开言路，在自己的上限之内，出于公心实事求是敢于批评，总比“道路以目”、万马齐喑好。

（作者：陶余来；来源：昆仑策网【原创】图片来源网络 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