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德战场上,被德军围困长达900天的列宁格勒,是苏联军民钢铁意志、不屈精神的象征。
在万里之遥的东方,也有一场持续时间长达883天的围困战。被围的是曾不可一世的“大日本蝗军”。将小鬼子逼到悲惨境地的,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8万多觉醒了的人民群众。这就是堪称“人民战争典范”的“沁源围困战”。
风云突变
1940年百团大战结束后,恼羞成怒的日本侵略军从正面战场抽调大批军队驰援华北,疯狂实施报复。从1941年开始,华北敌后抗战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
为将华北变成日本发动“大东亚圣战”的兵站基地,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在前期“大扫荡”基础上,又对我华北敌后抗日根据地实施了两期“治安强化运动”。其要点是在政治上实行怀柔、欺骗政策,妄图瓦解敌后根据地人民的抗日意志;经济上实施封锁,大力掠夺战略物资,以此摧毁我敌后抗日根据坚持斗争的物质基础;军事上实施连续不断的“大扫荡”,以寻歼我党政军领导机关和各色抗日武装力量。
1942年10月20日,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第1军参谋长花谷正少将,从第69、第36师团抽调了6个步兵大队,加上一部分伪军,总计约万余人,兵分七路,冷不丁地对我太岳根据地发起了新一轮“扫荡”,并直扑中共太岳区领导机关所在的沁源县城。
位于山西中南部的沁源县城坐落在长治市的西北面,属于太岳山腹地。当地四面环山,西北高、东南低,境内95.7%的面积是山地或丘陵,土地较为贫瘠,全县总共只有8万余人口。日军为啥会盯上这样的穷乡僻壤呢?
原因很简单。沁源北面是晋中平原,南临中条山,西可鸟瞰同蒲铁路,东面毗邻太行山,是连接晋绥根据地和太行根据地的桥梁,同时也是延安通往华中和冀鲁豫的咽喉要道。鬼子计划先进占沁源,然后再以县城为中心向外扩张势力范围。如此一来,不仅可以继续“蚕食”太岳根据地,还将进一步割裂各敌后根据地之间的联系,令已经相当困难的敌后抗战局面变得雪上加霜。
刚开始,我太岳军区主力第25团、第38团按照事先制订的反“扫荡”预案,趁敌人的合围圈尚未合拢之际,穿过各路来犯之敌之间的间隙跳到了外线。沁源县委赶在黄昏前,将县城里的各机关单位及城中群众转移到安全地带。
由于事发突然,时间紧迫,城中像粮食之类的物资不可能都带出来。为了不白白便宜了敌人,沁源县委在撤退前,组织群众采用各种巧妙的办法,将家中存粮分散藏了起来。
10月20日晚,日伪军涌进了空空如也的沁源县城。
类似的情况,沁源军民经历得多了。仅1941年至1942年,当地就被日伪军“扫荡”过7次。县城约95%的房屋,在此前的几次“扫荡”中遭到不同程度破坏。根据地军民依据过去的经验,觉得这一次也会如前几回“跑反”那般,在外面熬上几天,等日伪军撤了,就又能回去该干啥干啥了。
可这一次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日伪军进占沁源县城后,在城关外竖起了“山岳剿共试验区”的牌子,然后在城关各险要处修筑碉堡。此外,他们还在城西的中峪店、县东南的阎寨、城东北的交口等15个主要村镇建立了据点,并四处抓中国百姓修筑安泽至沁源(简称安沁大道)、沁县至沁源(简称二沁大道)、临汾至屯留的公路。
瞧这意思,鬼子们打算赖在这里不走了!这可不能听之任之。
于是,以陈赓为首的我太岳军区领导人当即决定,趁日伪军分散开来,到处建据点、修公路的机会,令已经转移到外线的部分军区主力返回内线,在地方武装和广大民兵的配合下,对正在修筑的据点和公路发起破袭。与此同时,继续留在外线的太岳军区主力部队大力袭扰“扫荡”敌后方,希望用“围魏救赵”之计,逼退进占沁源县城的日伪军。
这些办法,是过去历次反“扫荡”的经验总结,曾屡试不爽。但是,在接下来的20天时间里,尽管沁源军民频频袭扰这股日伪军,也取得了一定战果,但我方的损失却更大,而且最重要的是没能逼走敌人。
这是因为经过1940年百团大战的消耗,以及1941、1942年日伪军频繁“扫荡”,八路军武器弹药和战斗骨干损耗极大。我军虽然战斗意志依旧高涨,但战斗力却较1939年巅峰时期明显下降。况且这个时候,当面之敌兵力、兵器相对集中,在极度缺乏攻坚武器,弹药又较匮乏的情况下,八路军袭扰进占沁源县城的日伪军尚可,但距离打痛依托据点防守之敌,迫使敌人放弃据点逃跑还差得很远。
敌变我变
这该怎么办?根据中共中央北方局、八路军总部提出的广泛开展群众性游击战的指示,太岳军区党委冷静地评估了敌我双方的情况后,决定将分布在沁源各交通线附近的群众全部动员转移出来,实施彻底的空室清野,给日伪军留下一个“没有人民的世界”,并将军事打击重点放在破坏敌补给线上,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围困入侵之敌,最终迫使敌人退出沁源县。太岳军区的这一决策,得到了中共太行分局的支持。
1942年11月11日,太岳军区党委发出《关于反扫荡的决定》,提出在党的一元化领导下,依靠广大人民群众,广泛开展人民游击战争,长期围困侵入我根据地腹心之敌的斗争方针。
沁源县委立即深入群众展开政治动员,将二沁大道、临屯公路两侧5千米范围内的32个村镇、约2300余户人家,共约1.6万余名群众全部转移到深山里,从而将沁源对外交通线附近约1600平方千米的地区变成了“没有百姓的世界”。
在此次大转移前,老百姓们在党组织的领导下,实施了干净、彻底的坚壁清野。凡是带不走的物品,要么毁掉,要么藏起来。各村的水井要么填平,要么倒入粪便污染水源。就连井沿的辘轳和碾盘上的转轴,都被群众拆走了,真正做到了“不给鬼子留下一粒粮、一根草、一滴水”。
但是,严格说起来,留给侵略者的“礼物”还是有的,而且数量还不少——不少地方的民兵在房前屋后,村里镇外埋下了各种土地雷,设置了不少诡雷。
在动员、组织交通线沿线群众向深山转移的同时,太岳军区党委决定以第38团为主,从第25团、第59团各抽调1个营,以及洪赵支队一部,会同沁源县大队、区小队、各村民兵,编成13个游击集团,在日伪军据点周围神出鬼没地广泛开展破击战、伏击战、地雷战和麻雀战,昼夜袭扰敌人。
抗战史上持续时间空前的沁源围困战,就此拉开帷幕。史学界将其开始时间,从《关于反扫荡的决定》发布的第2天,即1942年11月12日算起。
由于根据地军民从11月11日起,便不再强攻沁源境内各日伪据点,从而让敌酋花谷正错误判断,以为经过20余天高强度的持续“扫荡”,沁源境内的抗日武装已被他消灭干净了。至于有部队汇报“交通沿线中国百姓开始大规模逃反”这一情况,花谷正也觉得这是中国百姓“慑于蝗军军威”、“抵抗意志已被摧毁”的具体表现,因此他将沁源防务交给第59师团大队长伊藤中佐,令他率部下和一部分伪军留驻沁源,将这里建成“治安模范区”,其余日伪军从11月18日开始回撤。
就在鬼子主力“胜利凯旋”的当天,太岳军区沁源围困指挥部正式成立。第38团团长蔡爱卿出任第一任总指挥,沁源县委书记刘开基兼任政委。上任伊始,他俩将沁源县划分为11个战区,13个游击集团各司其职,分片保护群众、开展麻雀战和游击战,积极打击搜山之敌,并想方设法切断日伪的交通运输线。
无论是“志得意满”收兵回营的花谷正,还是“踌躇满志”打算“为天蝗建立新功勋”的伊藤,连做梦都没想到,双方真正的较量这才刚刚开始。
同仇敌忾
成为驻沁源日伪军最高长官后,伊藤中佐懊丧地发现,辖区内的中国老百姓难寻踪影,自己带部队出门连个向导都找不到,就更别奢谈抓本地民夫干活了。
没有中国百姓,还怎么建立“治安模范区”?懊恼之余,伊藤中佐还是很有“主意”的。他一面下令从外县调来汉奸,在沁源县城及周围据点搭起“维持会”的架子,一面命伪军和特务们进山,冲着各山头喊话:“老乡们,蝗军不伤百姓,有家的赶紧回家!冬天要到了,蝗军不忍心眼瞅着你们冻死在山沟里!”
日伪军搜山发现隐藏的老百姓后,还一反常态,不打不骂。有的还把老人扶上马,自己在前面牵马,对病人还给药打针。这种所谓的“怀柔政策”,正是冈村宁次“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策略的一部分。
客观的说,“怀柔政策”着实毒辣,一时间很容易迷惑部分觉悟不高、对日伪仍抱有某种幻想的群众。尤其是这次撤离仓卒,群众们带出来的衣物、被褥、粮食并不多。加之沁源县境内95%的房屋都在那几年的日伪反复“扫荡”中遭到不同程度的损毁,因此从交通沿线转移出来的约1.6万余名群众,刚开始只能被安置到别的村里挤一挤。几间不大的屋里,住进百余人是常态。甚至有些群众不得不在气温只有零下十几度的夜间,露宿在山头。时间一长,群众面临的生活困难可想而知,思想难免有所波动。所以有些担心难以捱过这个冬天的老百姓,一度起了回家过冬的念头。
及时察觉到部分群众思想波动的太岳军区党委和沁源县委,在积极向群众讲道理、论时事,宣传长期围困敌人斗争方针的同时,于当年12月初,在山圪梁上组织群众开展了一场规模空前的“万人大讨论”:是回去给敌人“维持”,还是在饥饿与寒冷中继续围困敌人?
经过热烈讨论,广大人民群众达成共识:“坚决不回去!就算在这里啃石头,喝泉水,也不回去当‘顺民’!”因为他们太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了。
1938年春季,日军对我晋东南抗日根据地发起“九路围攻”时,曾进占沁源7昼夜,将城关附近各村镇的财物洗劫一空,杀死群众112人,抓走47人;1939年6月,日伪军第二次围攻沁源,杀死群众1547人,抓走545人;1940年10月,敌人对沁源“扫荡”半个月,将全县99%的房屋烧毁,残杀男女老幼4981人;1941年8月,就是这个如今常驻沁源的伊藤大队,在对沁源县发起的“扫荡”中,将186名逃难群众关入炭窑里,用毒气弹活活熏死……
当鬼子当“顺民”,就能苟活下去吗?1939年,沁源县某村曾有富户受日军欺骗,张罗着组织受蒙蔽的群众焚香跪迎“蝗军”,结果全村被杀得鸡犬不留。朱鹤沟村一家大地主曾在日军“扫荡”前拒绝跑反,认为“谁来了都照样纳粮”。结果他的顺从,换来的却是大儿媳妇被日军轮奸,家里好几口人被日军残杀的结果。
日伪方面再怎么编织温情脉脉的谎言,也敌不过血淋淋的事实。经过大讨论,就连群众中的地主富农、二流子、鸦片烟鬼,这样一些“落后群众”,也都统一了认识。
做通了群众的思想工作,还得切实解决大伙儿的生存难题,这场空前规模的大围困才能继续下去。
沁源县委发动群众打窑洞,部队指战员也来帮忙,终于赶在年底前,在全县范围内打了5000余孔窑洞,让撤离群众搬进了新家。人们在房前屋后竖起了“正气村”、“坚定沟”的牌子。这些新地名,被太岳军区一一标注在了作战地图上。
县委书记刘开基在检查群众安置工作时,在山沟里遇到几个鼻子尖被冻得发紫的孩子,便问他们“想不想回家”。一个孩子坚定地回答:“这里就是家!”
沁源围困战开始20余天后,老百姓转移时带出来的粮食差不多吃光了,太岳军区党委发出倡议,太岳军区各机关、各部队带头节衣缩食,与群众共渡时艰。邻县人民群众在自己也遭受日伪军“扫荡”和天灾的情况下,想方设法均出一些口粮,接济生活更加困难的沁源群众。
频频袭扰
在妥善安置转移群众,解决他们生活困难的同时,沁源军民对日伪军的袭扰一天也没停止过。
眼看辖区内的老百姓跑了个精光,“维持会”根本建不起来,伊藤中佐令部下加紧进山搜捕群众。我各游击集团针锋相对,几个人编成1组,对进山搜索之敌展开“麻雀战”。他们在敌人进山的路口堆集多刺植物,待日伪军清除这些障碍时,便用排子枪、手榴弹一齐向敌人招呼。等日伪军展开兵力,拉开架势,我抗日军民则迅速撤退,不和敌人硬碰硬,从而令日伪军的火力优势无从发挥,对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袭扰疲于应付。
在史家沟,第25团一部用这种战法毙敌40余人,自己却无一伤亡。
有一次,驻守柏子据点的日伪军打算清剿灵空山。一个被敌人抓去做苦力的群众得知这个消息后,连夜逃出来,将情报送给附近的部队和民兵。第二天拂晓,第38团5连1个班和下兴居一带的30多个民兵,提前埋伏在敌必经之路一侧的灌木丛中,待敌迫近时突然开火,当场毙敌12人,迫使残敌仓皇逃回据点。
经过我抗日军多次打击,小股日伪军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进山搜捕跑反的老百姓了。
趁敌人四处搜山,兵力分散之机,第38团2营、1营各1个连,会同县大队和民兵共1200余人,在2营长王长有指挥下,于1942年12月上旬夜袭沁源城东关,烧毁日伪军设在文昌楼、魁星楼的粮秣仓库,在南松门楼一带阻击反扑之敌,救出了被抓捕的千余名群众。第二天拂晓,我军民全部安全撤出沁源城。
事后查明,这次夜袭共烧毁日伪军4座粮库、3座草料场,极大鼓舞了沁源军民必胜的信心。
给养被毁,本地又抢不到粮,伊藤无奈之下,只得向设在临汾的师团部求援。
当时,安沁大道和临屯公路是驻沁源日伪军的主要补给线,这两条交通线还将太岳军区分割成南北两块。为困死日伪军,沁源军民全力破路。寒冬腊月,群众在公路、大道的陡坡、拐角处泼水为冰,并埋下地雷,让敌运输队不是触雷就是翻车。侥幸漏网的,还得时刻提防我方军民打埋伏。
1942年12月中旬的一个拂晓,第38团6连、沁源县大队和城乌镇民兵在周西岭成功伏击了由1个中队日军、部分伪军和百余匹驮骡组成的运输队。经半小时激战,打死日军小队长以下60余人,夺获2挺轻机枪、20余支步枪,48匹骡马及运输队运送的全部被服和给养。
几天后,第38团1连连长崔加林率领民兵,埋伏在官军村附近的山上,事先用石头垒起胸墙,在悬崖下方的公路上埋了地雷。当日伪军运输队经过此处时,民兵们突然推倒石墙,石块滚落下来,砸得鬼子汉奸头破血流,抱头鼠窜。慌乱中,敌人踏响了地雷。埋伏在山头上的1连指战员用机枪、步枪朝敌群集火射击,毙伤敌50余人。
民兵杀敌英雄药炎明带领民兵埋伏在山坡上的灌木丛中,居高临下打得日军运输队丢下8匹骡马和部分物资狼狈逃窜。药炎明在率众追击时,抡起扁担打死1名敌军官。某村的民兵们在姑姑栈设伏,打死鬼子11人。
接二连三的打击,最终迫使日军放弃安沁大道这条补给线。位于这条补给线上的中峪店据点也被迫撤了。
不但补给线被沁源军民捣得千疮百孔,就连日伪军的据点也变得不再安全。
在王陶据点,鬼子在南山高地修筑炮楼,第38团3连趁敌立足未稳实施偷袭。经一小时激战,毙敌小队长以下20余人,烧毁了敌人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炮楼。
沁源县大队夜袭王和据点,击毙2名日军,俘虏日军1名,用政治攻势迫使30余名伪军交枪投降。
第38团捷报频传,第25团也不甘落后。12月的一天晚上,第25团2营一部会同当地民兵,摸黑潜入闫寨西头高地埋伏起来。第二天一大早,等日军出操时,他们突然发起火力奇袭,毙伤几十名敌人。随后的几天里,他们夜夜袭扰敌营、污染敌据点附近水源、张贴标语漫画、四处埋地雷。他们甚至排好班次,轮流上阵,整晚敲锣打鼓、摇旗呐喊,让日军连觉都没法睡,最后逼迫日军放弃了闫寨据点。
面对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苦不堪言的伊藤中佐在写给驻临汾第59师团师团部的报告中哀叹:“来到这里没有人,没有水,没有粮,天天有病倒的……”
针锋相对
伊藤大队在沁源处境日益艰难,“尽失蝗军颜面”。花谷正琢磨着,这个第59师团于1942年2月2日才由独立混成第10旅团扩编而成,可能是缺乏“剿共”经验,这才办砸了自己交办的差事。
于是,花谷正于1941年1月中旬,改派第36师团222联队的斋藤大队和鹿野大队前往沁源,接替伊藤大队的防务。
花谷正觉得,第36师团自1939年2月7日编成后,便一直在山西境内作战。除了“清剿”中共领导的敌后抗日武装,该部还参加了中条山战役,各种战斗经验均很丰富。这回去沁源接防,兵力较此前增加了1倍,因此定能将“山岳剿共试验区”建成一个“样板”。
伊藤中佐接到移驻命令后如蒙大赦,赶紧带领部下逃离了沁源这个“鬼地方”。
接防的斋藤中佐、鹿野中佐上任伊始,还颇为踌躇满志,向花谷正打了“在1个月内将维持会建立起来”的包票。他们下令各据点守军从今往后,不必再检查中国百姓的“良民证”了。只要这些百姓看上去“不具威胁性”,就任由他们来去自由。
斋藤和鹿野中佐以为,眼瞅着快到年关了,中国人“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的观念极重,因此可通过放松检查的“优惠政策”,吸引躲入深山的跑反群众回家。
你还别说,这法子还当真有点效果。随着时间的推移,沁源县的日伪军控制区域内,总算能见到中国老百姓的身影了。但斋藤和鹿野却万万没想到,噩梦从此开始如影随行。
事情的起因,是过完年后,跑反群众的救济粮基本吃光了,人们靠四处挖野菜、啃树皮充饥。这个时候,有位家住沁源城关的老乡摸黑混入城中,将埋藏在自家磨盘下的粮食给取了回来。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老百姓一琢磨:鬼子伪军能抢我们的粮,难道咱们就不能“抢回”自己的粮食?于是,群众自发组织了一个个“抢粮小组”,结伴干这活儿。随着“战果”扩大,越来越多的群众加入了“抢粮”的行列。
每到天黑,沁源群众就如同赶夜市般,走出山沟,摸进敌人的据点。沁源城内北街一位妇女,数次摸黑回到自己的家,不仅取回了自家埋藏的粮食,还偷偷摸进敌人的粮站,背回了5斗小麦。据统计,沁源群众通过这种方法,先后抢回了7000余石粮食,这才得以渡过了春荒。
到后来,“抢粮运动”进一发展成了“抢劫运动”。日伪军晾晒在屋外的鞋袜衣物,运粮用的牲口、大车、绳子等,但凡能用得上的物件,群众们都瞅冷子给“顺”走。更有甚者,一位双腿残疾的退伍军人摸到据点里,抢了敌人一匹马;一位民兵英雄甚至摸进据点,扛了敌人1箱子弹出来;交口的敌据点里原有6副水桶,一夜之间全被群众抢光了;某据点鬼子洗澡用的水缸太大太重搬不动,群众便摸黑砸碎了16个。几个正在洗澡的鬼子也被民兵用手榴弹炸死。
以前,日军所到之处,只有抢劫当地百姓的份儿,哪里听说过被中国百姓“打劫”的?斋藤和鹿野气得七窍生烟,命令日伪军四处抓捕“可疑分子”。但是,被抓的沁源群众哭的、闹的、绝食的,啥样的都有,可就是没人答应留在敌占区干“维持会”,一逮到机会就逃跑。
面对这帮中国“刁民”,斋藤和鹿野经过反复商量,还是决定“暂时隐忍”,以显示“蝗军的宽厚”。
到了1943年的春播时节,深知土地就是农民命根子的日伪军,带着种子和宣传品从据点跑到山区,挨个山头喊话,拼命“动员”群众回家:“庄稼人不种地吃什么呢?蝗军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种子,只要肯回据点,就发给你们。”
为粉碎敌人的阴谋诡计,太岳根据地政府向转移出来的群众发放贷款,组织大家开荒,平均每个劳力获得了2亩以上土地。春耕开始后,太岳军区党委提出了“劳武结合,游击生产”的号召。白天,部队和群众扛枪下地,在离敌人据点较远的地方耕种;晚上,他们摸到敌人据点附近抢耕抢种。要是据点里的敌人发现了,部队就和敌人对射,掩护老百姓耕种。
为满足群众生活所需,沁源县委选定15个避难群众相对集中的地方,选择有森林的山头,在下午日头偏西至日落之前,由各个居民点上的干部负责组织山头集市,让群众之间互通有无。集市附近有民兵负责警戒,一发现有敌情就赶紧掩护赶集的群众迅速转移。
为了搞好山头集市,沁源县委派人秘密到安泽、霍县、平遥等地买回药品、肥皂、盐、布匹、农具和粮食,原价或降价卖给群众,以此缓解山里群众的生活困难。
在对敌斗争过程中,沁源军民还首创了“轮战队”这一组织方式。具体来说,就是将民兵分成两组,一组生产,一组战斗,轮流交替。作战时,民兵们吃公粮,组织上每月还给每位民兵家里补助2斗小米。这样既提高了战斗组织效率,又解除了民兵们的后顾之忧。
遍地开花
眼见“怀柔政策”接二连三破产,斋藤和鹿野顾不得冈村宁次那“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训令,气急败坏地撕下伪善的面具,决心对“土八路”来硬的,出动大队人马,对山沟进行“扫荡”。
来硬的,抗日军民也不怕。他们贯彻陈赓司令员“只打巧仗,不打硬仗,不做赔本买卖,要积蓄力量,准备大反攻”的指示精神,与敌大打地雷战。
开展群众性地雷战,光靠上级拨给的边区兵工厂制造的铁地雷是远远不够的。围困指挥部根据沁源山多石头多的特点,发动群众打造石雷。一时间,各种石雷学习班在各村如雨后春笋般开办了起来。
起初,有群众不相信石头能当地雷用。后来,民兵们在二沁大道上埋设石雷,一次毙伤3个敌人的消息传来,群众造石雷的热情迅速高涨。
在二沁大道上,沁源军民共埋设地雷5000余颗。平均每2天就要补充布1次雷,而且经常布“三层连环雷”。第1层为踏发雷,第2、3层的拉发雷将引线连在上一层雷的雷屁股上,从而让探雷的日军工兵防不胜防。
为配合地雷战,沁源群众还发明了“铺草战”:将所有路面铺满干草,虚虚实实,让日军的探雷器无法使用,行进时胆战心惊。
很快,二沁大道被炸得遍地坑坑洼洼,再也不能通行汽车了。敌人只能改用骡马运输给养,而且一步一试,发现可疑之处,就马上把牲口赶到沁河里涉水通行。民兵们发现敌人这一做法后,一夜之间把所有能涉水的地方全部垒起了障碍物。
敌人又施一计,驱使抓来的民夫赶着成群的牛羊在前面蹚路,或者派出手持长杆的敌兵,一路戳戳点点,遇到可疑的地方就用白粉画圈做上记号。
沁源军民针锋相对又出奇招,他们发明了挂在树上一触即发的“半空雷”、“子母雷”,以及瓶瓶罐罐制成的“看家雷”……有时看似摆在井边的一副普通水桶,可日军一动就炸得天崩地裂;有时看起来是树荫下的一块石头,可鬼子坐上去就会被炸飞。
有个村的民兵把庙里的神像抬出来摆在路口,下面压着面膏药旗,迎面还贴张白纸,上面写着“小鬼子,你敢动我?”敌人用长杆远远地把神像捅倒,看看没有动静,便上前收膏药旗,结果地雷响了……
群众性的地雷战,炸得日伪军防不胜防。驻沁源伪军中流转着这样的顺口溜:“过了圣佛岭(沁源和沁县的分界岭),进了鬼门关。低头雁声响,抬头轰一声。如若死不了,就是活神仙。如若死不了,就是活神仙。”而日军中的“文学爱好者”亦写下这样的厌战俳句:“日住红部(沁源司令部)夜,身在圪针巢,望虎深山虎不在,大城大乡无人烟。”
尽管斋藤联队和鹿野联队在沁源混得比伊藤联队还要惨,但花谷正为了树立沁源这个“剿共样板”,还是在写给华北方面军的报告里大吹法螺。正愁缺乏“亮点业绩”的冈村宁次大喜,赶紧把报告又层层递了上去,结果召来了日伪记者“采风团”。
有苦说不出的斋藤和鹿野无奈之下,只得和师团司令部疏通,临时从外县“进口”汉奸撑门面。即便如此,1943年4月15日,日伪记者“采风团”来到沁源县城里,在兵营之外也只见到了1个“慰安所”、1家“随军合作社”和1家蒸馍铺。
采访团成员,伪山西《新民晚报》记者董长庚在他的通讯《如疾风扫落叶》中这样描述日军当时的处境:“交口至沁源间为共匪区域,为共产军38团集中地,另外还有民兵的组织,势力相当庞大,他有一种顽强的力量。自1942年10月20日日军占领沁源后,城内尚无'维持会'之组织。”“沁源城内人烟稀少,暗无天日,望之全城各处无一点活气……”
不过,日伪记者们不知道的是,就连城里唯一那家蒸馍铺,也是由外地汉奸临时开设“应景”的。“采风团”前脚走,斋藤和鹿野就下令将城里仅剩的10余匹战马悉数宰杀,给士兵们充饥。伪军们更惨,分不到马肉,只能啃马骨头。
最后胜利
到1943年8月,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第36师团奉大本营训令,开始收缩集结,改编为海洋师团驰援太平洋战场。沁源防务转交给了第62师团的1个大队。
该师团编成才3个月。接防沁源的这个大队刚从胶济线调来,尚不知沁源军民的厉害,还想趁着夏粮成熟之机出城抢粮,解决给养问题。结果沁源县委把全县民兵集中起来,配合主力部队,来了个“反抢收”,用地雷阵和麻雀战把敌人给堵了回去。
随着天气日渐酷热,沁源军民各种袭扰敌人的良策妙计不断涌现。
民兵们把死狗、死猫、死耗子趁夜扔到碉堡下。白天太阳一晒,据点里便臭气弥漫,熏得鬼子无处躲藏。
民兵们还想方设法断敌水源。他们趁夜摸到据点附近,往水井里扔动物尸体,倒粪便、垃圾,拆毁井上的辘轳和碾盘上的转轴,在敌据点周围5里内遍布马坑、草人、标语,荆棘铺满了日军所有通道。
沁源县城四周山头上插满了红旗,八路军和民兵经常不分昼夜在山头上摇旗呐喊,让鬼子睡不上安稳觉。
死板的日军严格按《步兵操典》规定,出早操时不带武器,操毕必默诵“天皇圣训”。摸清日军这个规律后,第38团5连有一次提前埋伏在城关敌据点附近的西学坡和寨坡两个高地上,用机枪、步枪构成交叉火力网,居高临下给正在默诵“天皇圣训”的日寇以突然袭击,一次毙伤敌40多人。
随着鬼子士气日渐低落,抗日军民们更加“得寸进尺”。他们白天潜伏在据点附近的丛林中监视敌人,以麻雀战消耗敌人、以地雷战封锁敌人、以伏击战歼灭敌人,打击敌之“清剿”活动。夜晚逼近敌据点,摸敌哨、埋地雷、贴标语,不断袭扰敌人。日伪军变成“瞎子”“聋子”,完全陷入被动之中。各游击集团大显身手,捷报频传,甚至逼得日伪军夜里不敢抽烟、点火。
1944年春,沁源党政军民实行总动员,对敌人发动了更大规模的围困战,先后在交通线上、敌人据点周围布雷1.5万余颗,封锁敌人,使其寸步难行,处境极度困难。鬼子们回天乏力,被迫先后三次收缩防区。
1945年春,毛主席发出扩大解放区,缩小敌占区的号召。1945年3月,沁源围困指挥部发出向被围困日军总攻的命令。沁源军民对疲惫不堪的日军发起了最后的围攻。
从当年3月14日总攻开始,全县男女老少2万余人一起上阵,在城关、交口日军据点周围和二沁大道上布下4000多颗石雷,形成了多层地雷阵,完全断绝了日军的外援。民兵轮战队和群众近万人轮流摸到敌据点附近,白天在山头烧狼烟、吹号角、敲锣鼓、放鞭炮,以疲惫日军,夜晚则打冷枪袭击日军。
日军四面楚歌,曾几次仓皇出逃,但沿途频遭我军民伏击,死伤无数,又被迫退回据点。
万般无奈之下,日军只得于1945年4月11日,从沁县出动千余兵力接应沁源日军沿二沁大道东逃。八路军主力、地方部队和沁源民兵沿途奋力阻击,打死打伤日军300余人。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日军这才狼狈不堪地逃出了沁源县。
沁源又全部回到了人民手中。这一天距1942年11月12日围困开始,过去了整整883天。在这883个日日夜夜里,8万沁源群众用永不妥协的围困和艰苦卓绝的坚忍,配合部队作战2730余次,解救被抓群众1700余人次,毙伤日伪军3078人,俘获245人。
在这场旷日持久、艰苦卓绝的斗争中,沁源人民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上万名无辜群众被日军杀害,1600余名抗日干部和民兵壮烈牺牲,整个沁源被焚为瓦砾。为了长期围困日军,几万群众在两年多时间里宿居深山窑洞,吃草根,啃树皮,忍受着寒冷、饥饿、疾病的折磨,还要应对自然灾害、野兽和日军的袭击、围剿。但是,沁源人民就像太岳山上的劲松,坚强挺拔,宁死不屈!整个围困期间,没有1个沁源本地人当汉奸,日军在沁源县内始终组织不起“维持会”。这是沁源人民最引以为傲的一点。
沁源围困战是中外战争史上的奇迹。它成功创造了对占领我腹心地区之敌进行针锋相对斗争的范例,受到中共中央的重视和表扬。
1944年1月17日,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发表了《向沁源军民致敬》的社论,指出“模范的沁源,坚强不屈的沁源,是太岳抗日民主根据地的一面旗帜,是敌后抗战中的模范典型之一。”
太岳《新华日报》于1945年4月21日刊文称:“沁源不是靠飞机大炮打下来的,它是靠8万老百姓和正规军、游击队和民兵的一致团结,经过长期围困与最后的围攻斗争,而将敌人赶走的。”
1945年4月23日,中共七大在延安杨家岭中央大礼堂举行,与会的沁源县委书记刘开基,是总计547名代表中,唯一的县委书记代表。
七大开幕前的一天傍晚,正在散步的毛主席见习仲勋的警卫员孙炳文向自己敬礼,便关切问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呀?”当听到孙炳文说自己是山西沁源人时,毛主席兴奋地赞道:“好啊!沁源人,英雄的人民,英雄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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