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人碑：有名与无名，不该被遗忘的“校园先锋”

 

 

1945年秋，美军观察组成员与八路军人员在延安惠特塞纪念堂前合影。

 

1944年7月，以美军中印缅战区司令部名义派出的观察组（又称迪克西使团），来到延安。

 

观察组的18名成员中，谢伟思和卢登直接隶属于中缅印战区美军总部，其他人分别来自陆军的步兵、航空兵、通讯兵、医务部队和海军，一些人还同时具有战略情报局（中情局前身）身份。

 

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绕过国民党——这个非常不靠谱的中间商，直接了解延安方面的实力，并且评估未来开展合作的可能性。

 

 

欢迎者和被欢迎者的合影，看到教员了吗？

 

对于延安来说，美军观察组的意义非凡。正如参加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代表美英三家媒体的斯坦因，当时的观感：

 

“延安人民也沉浸在极度的欢乐之中。两个月之内，他们被封锁被严禁的地区的大门又一次打开了。延安尽管对我们那么尊敬，但这些客人显然比世界上最重要的报纸的代表重要得多。美军虽然认识到，中共在对日作战中将发挥一定的作用，……在政府的宾馆里，插着在重庆飘扬的中华民国国旗，迎来了第一批访问延安的盟国军官，……这一切似乎有点空幻，好得几乎不像是真的。”

 

 

教员、彭总和观察组成员

 

尽管对于延安来说，美军观察组是如此重要，但共产党不是国民党，毛泽东更不是蒋介石。作为接待工作的总负责人、军委秘书长兼外事组长杨尚昆，向同志们传达了毛泽东的指示精神：

 

第一，我们和美国是反法西斯的盟友关系，政治上是平等的，工作上既要积极帮助他们，又要坚持原则。他们提出的问题，凡属于我们职权范围内的事，要坦率地正面解答，不要回避，要开诚布公地交换意见，不亢不卑；

 

第二，生活上要热情周到，给予优待和照顾，但也要量力而行，不铺张浪费；

 

 

1946年春节，向观察组拜年的延安群众。

 

第三，要广交朋友，建立友谊。观察组不是短期的，必然要同我们的干部和群众交往，广泛接触。要掌握好分寸，教育干部和群众维护国家和民族的尊严，又应当提醒对方尊重我们民族的风俗习惯。

 

画个重点：平等互利，互相尊重。

 

很快，美国人就感受到了我方的诚意与人格魅力，这是他们在国民党方面从未见过的风格。政治情报组长谢伟思感慨不已，在第一份报告中写道：

 

 

招待观察组和记者团的宴会上，埋头吃饭的101

 

“我们全组成员都有相同的感觉：我们来到了一个不同的国家，碰到了不同的人。不容否认，精神气质和气氛都有变化。正像一个在中国出生和长大的军官所写的：‘我发现我自己在不断尝试去找出：这些人到底是怎样的中国人。’”

 

问题来了：这些人，到底是怎样的中国人呢？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请大家看看，另外一张模糊不清的翻拍老照片。

 

 

1934年，南开学校英文系同学排演爱尔兰剧作家塞恩的《西方健儿》后的大合影。

 

这是我在南开戏剧资料中，无意中翻到的。写作者和存留照片者，估计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

 

参演同学中的李锡尧，后来改名李绍唐，到延安参加革命，入了党，1945年1月22日，牺牲在山西榆社县堡下村。

 

说李绍唐烈士，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提到和他一起牺牲的美军观察组惠特尔西上尉，估计不少朋友就会想起延安著名的“惠特尔西纪念堂”，纪念的就是这位美军战友。

 

 

惠特塞纪念堂全景

 

1945年2月22日，八路军总部决定，把美军观察组在延安的食堂改为“惠特塞纪念堂”。朱德总部总司令亲笔为纪念堂题了门匾，他还致函远在美国的惠特塞夫人，表示“深为悼惜”。

 

一个月前，在一个班的八路军保护下，翻译李绍唐同志陪同惠特尔西，从延安出发，到太行山地区观察飞机紧急着陆点的情况。

 

1月21日，在结束工作，返回延安途中，路过太行山二分区机关驻地榆社县堡下村时，突遭日军“扫荡”。

 

22日凌晨5时，日军二百多人包围并袭击了堡下村。

 

 

美军观察组成员离开晋察冀前与我军的合影

 

八路军战士面对数倍于我的强敌拼死抵抗，李绍唐临危不惧，一边指挥战士阻击敌人，一边拉着惠特尔西撤退。

 

由于日军火力强大，要撤离必须翻过很高的院墙，惠特尔西连续翻了两次都没有翻过去，陪同他的李绍唐用力抱住他往墙头上举，但惠特尔西身体太重，土墙又高，一次次被举上去，又一次次从墙头上掉下来。

 

就在此时，日军突破八路军的防守，狂吼着冲进院子，用机枪对着他俩一阵狂扫，惠特尔西同李绍唐等人血洒疆场，当场牺牲。

 

 

耿飚护送美军观察组赴晋察冀军区途中

 

为掩护群众和美军战友，还有40余名八路军战士牺牲，参加中共太行二地委在堡下村举办的村干部培训班的35人遭到屠杀，堡下村17名群众被害。

 

这就是著名的“堡下惨案”。

 

李绍唐同志是河北安国人，牺牲时年仅25岁。

 

他是家中独子，家里只留爱人邢才玉。他俩婚后生有一女，一岁左右就夭折了。

 

 

李绍唐烈士在剧照中吗？

 

1946年，烈士家乡东北马村，树立抗战烈士碑时，也刻上了李绍唐同志的原名李锡尧。

 

1953年，李绍唐烈士的爱人邢才玉改嫁到安国县（今安国市）北娄底村。

 

1978年，中共中央组织部、外交部、政治部追认李绍唐为革命烈士，将其遗骨移放到山西省太原市双塔革命烈士陵园。

 

关于李绍唐烈士，相关史料是如此稀少。我只在黄华同志的回忆录中，看到如下记载：

 

 

太原双塔革命烈士陵园

 

“1945年3月，惠特塞中尉决定再次去太行山地区观察飞机紧急看陆点的情况。当时杨尚昆同志通知我，要我陪同他前往，并交代说，假如在黄河西岸的绥德城过夜时在旅馆里找不到那位熟悉情况的英文翻译李建华同志，就由我陪惠特塞过黄河到太行前线去。

 

如果遇到李建华同志，则请他陪同惠特塞。包瑞德上校也想到外地去看看，于是我们三人乘坐吉普车到了绥德，在绥德碰到了李建华同志，我把美军中尉交托给他。

 

我和包瑞德上校在几天后返回延安。惠特塞和李建华在我部队的护送下到了太行山地区，但不幸他们遭到日本军队的伏击牺牲了。他们为抗日战争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为表示我们的沉痛哀悼，我们在延安观察组驻地设了惠特塞纪念堂，纪念这位勇敢的美国军人。朱德总司令为纪念堂题字。

 

李建华同志的遗体被当地人民简单入棺，放进山洞。解放后，李建华烈士的棺木被移葬至邯郸晋冀鲁豫烈士陵园——太行军民进行革命和爱国主义教育的地方。”

 

 

李绍唐烈士，找到你的形象，太难了！

 

李建华，应该就是李绍唐烈士。如果以这个名字为检索，未来可能会在相关史料、材料中发现一些新东西，填补他短暂而辉煌的革命一生中的一些空白吧？

 

问题是重名率太高，目前我还没能力去做，毕竟我只是个“三无人员”。

 

不过，我在南开大学和天津篮球史料中，却又有了新的有趣的发现。

 

有的无名烈士事迹，不挖掘是不知道，一挖掘吓一跳！

 

 

南开大学思源堂（李绍唐烈士参演话剧曾在这里演出）

 

原来李绍唐烈士的校园时光，竟然如此耀眼，堪称校园先锋。在南开大学读书的时候，他不但是“话剧皇帝”一样的存在，而且还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篮球也得非常好。

 

多好呢？

 

1936年柏林第11届奥运会，这届奥运会也是男篮运动首次入列奥运会的比赛项目。中国男子篮球队派出教练员、管理员各一员，14名队员组成的队伍，登上奥运舞台，这其中就包括南开大学篮球队的主力李绍唐。

 

当然，那时候我们技不如人，一共参加了四场比赛，一赢三输，小组赛都没冲出去。

 

 

1936年柏林奥运会中国篮球队（图片来自公众号：传统服饰）

 

第一场以19：35输给日本，第二场以45：38战胜了法国，第三以21：29输给秘鲁队，第四场以14：32输给巴西队。

 

即便是今天的大学，如果有这样的学生，他的学校和老师同学，也会以他为骄傲，他会有个非常不错的前程。

 

但在那个烽火激荡的大时代里，李绍唐毅然告别大城市，不再演话剧、打篮球，到延安追求革命的真理，不惜抛家舍业、“断子绝孙”，默默无闻地在山沟里苦斗，直至牺牲在山西榆次的一个小村子里……

 

最后，我想说说我的感慨。觉得我写得冗长拉杂，水得厉害，不想看的读者，就不用往下看了。

 

 

无名烈士如何有名？

 

每次我读到这样的烈士事迹，我就非常感慨，他们没有后代留下，更没有照片留影。

 

不是机缘巧合，李绍唐烈士也难留下照片，当然我现在还没能力辨认出他，具体是照片中的哪位？

 

但这并不是他们应该被我们遗忘的理由。

 

 

青山英烈 忠魂永存

 

虽然没有什么商业价值，我写的东西也毫无流量，但我仍然觉得，我应该做下去，把这些普普通通却光芒万丈的基层英烈，挖掘出来，书写出来，告诉年轻人，特别是孩子们——

 

我们民族曾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甘愿为了你们今天的幸福安宁，去牺牲，去奉献，去隐姓埋名，去尸骨无存、“断子绝孙”……

 

我们不该遗忘他们，因为我们这个民族，永远需要这样的人，我希望我们也能学习他们，去成为他们，这样我们这个民族，才会有未来，我们的孩子，才会幸福安宁。

 

这些年来，很多人给我留言，想拜我为师，学着写烈士。

 

 

一瓣心香祭烈士

 

我说我没有秘密，如果有的话，我希望大家都这样去写——

 

拿烈士当我们的亲人、同学、同志、战友，拿他们当作活生生的人，妙趣横生的大写的人，你才能感知他们的奋斗和牺牲，他们的奋斗和牺牲不是矫情，不是不走脑子，不是愚笨，而是他们对我们这个民族，深深地爱，以及对中华民族的命运时候的深刻感知。

 

没有这份感情，你再有背景，再官方，再体制内给你多少钱，多少支持，再费劲，再如何，也是白瞎！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来源：党人碑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