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天：莫让封关成为政策画饼——海南忧思录

需要正视的是，在自贸港的政策光环之下，海南正陷入一场 “纸面繁荣” 与 “现实困局” 的剧烈对抗。一定程度上说，所谓的“开放高地”，实则是权力寻租与资本套利的狂欢场；标榜的“生态天堂”，早已沦为短期利益的牺牲品；承诺的“民生福祉”，不过是掩盖阶层割裂的遮羞布。海南的问题，从来不是发展中的局部瑕疵，而是制度设计失衡、治理逻辑错位、价值导向偏差酿成的系统性危机，其深层病灶已远超 “成长阵痛” 的范畴，正在侵蚀这片土地的根基。

一、制度空转：自贸港红利沦为套利工具

海南自贸港的核心政策设计，本应是制度型开放的创新试验，却在实践中异化为 “政策寻租” 的温床。“零关税、低税率” 的优惠政策，未能转化为产业升级的动力，反而成为资本短期套利的捷径 —— 大量企业扎堆注册却 “空转经营”，仅 2025 年就有 31 家经营主体因税务违法被罚超 452 万元，其中逃避缴纳税款、虚开发票、编造虚假计税依据等行为屡见不鲜。这些 “政策候鸟型” 企业，既不投入实体产业，也不创造就业岗位，仅靠钻税收政策漏洞牟利，让自贸港沦为 “避税天堂” 而非 “创业高地”。

更讽刺的是，核心政策落地严重滞后，形成 “承诺与兑现” 的巨大鸿沟。《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总体方案》明确的岛内居民进境免税商品正面清单迟迟未出台，“两个 15%” 所得税政策仅以临时优惠形式延续，简税制改革缺乏明确时间表。而加工增值 30% 货物内销免关税等政策，因计算范围狭窄、标准模糊，难以真正惠及实体企业。这种 “政策画饼” 式的发展模式，不仅让市场主体丧失信心，更让自贸港的制度创新沦为空谈 —— 当政策红利无法转化为实际生产力，当制度设计只为资本套利大开方便之门，所谓的开放高地，不过是悬浮于现实之上的泡沫。

二、权力寻租：规划失控背后的利益输送

海南发展的诸多乱象，根源在于权力与资本的深度勾结，导致规划沦为利益输送的工具。从海花岛 “化整为零” 违规审批 18 个子项目，到凤凰岛借客运港名义违规填海搞房地产开发，再到万宁日月湾人工岛未批先建破坏岸线，每一起生态破坏事件背后，都暗藏着地方政府与开发商的利益交换。部分官员将公共资源私有化，把生态红线当 “弹性防线”，为违规项目大开绿灯，最终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换取短期政绩与私人利益。

这种权力寻租不仅体现在生态领域，更渗透到市场监管的各个环节。2025 年 5 月，海南 20 家经营主体因违法违规被罚近 300 万元，其中包括虚构经营业务虚开发票、非法占用土地、将建设工程肢解发包等多种乱象，甚至滴滴出行等知名企业也因未取得许可擅自从事网约车经营被罚。这些违法行为之所以屡禁不止，本质是监管部门的 “选择性执法”—— 对大企业的违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小微企业却刚性过度；对利益关联方的违法行为从轻处罚，对无背景的经营者则重罚示众。当权力成为资本的 “保护伞”，当监管沦为利益交换的筹码，市场公平荡然无存，普通经营者与民众只能沦为权力寻租的受害者。

三、生态浩劫：发展主义裹挟下的不可逆破坏

海南的生态危机，已从 “局部破坏” 演变为 “系统性透支”，且多数破坏已不可逆。海洋生态方面，海花岛填海导致大面积珊瑚礁和白蝶贝死亡，三亚湾因凤凰岛项目岸线侵蚀严重，不得不每年投入巨资人工补沙；儋州、万宁等地的违规填海项目，让近岸海域生态系统彻底崩溃，渔业资源急剧减少，依赖海洋生存的渔民面临 “无鱼可捕” 的困境。陆域生态同样岌岌可危，文昌铜鼓岭自然保护区的核心林地被违规改为酒店用地，清澜红树林保护区 760 公顷核心区被侵占用于养殖，大量原生植被被砍伐，水土流失日益严重。

更令人绝望的是，生态破坏与环境治理的严重脱节。海南环境基础设施建设长期滞后，海口市污水处理厂项目拖延多年未动工，琼海市垃圾焚烧厂处理能力不足，导致大量工业废水、生活污水直排入海，黑臭水体遍布城乡。而企业的环保违法成本极低，海南果然爱生态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利用渗井、渗坑排放水污染物，仅被罚款 10.6 万元；海南申源实业有限公司原料堆料露天堆放未密闭，罚款仅 5.04 万元。这种 “破坏成本远低于治理成本” 的畸形格局，让企业毫无环保敬畏之心，也让海南的 “生态立省” 战略沦为彻头彻尾的口号。当绿水青山被不可逆地摧毁，当生态红利被透支殆尽，海南将彻底失去最核心的竞争力。

四、民生割裂：

红利独享与成本共担的不公格局

自贸港的发展成果，正以极端不公的方式分配，形成 “少数人独享红利，多数人共担成本” 的撕裂格局。高物价成为压在普通民众身上的大山，蔬菜、水果价格比内地高 20%-30%，20 元一碗的粉汤、47 元一斤的牛肉成为常态，而零关税红利却集中在奢侈品、高端家电等非刚需领域，普通民众难以触及。这背后，是 “二线管住” 推高的物流成本，是资本炒作哄抬的房价租金，最终所有成本都转嫁到普通居民身上，而所谓的物价联动机制形同虚设，补贴覆盖范围窄、发放不及时，夹心层民众沦为 “被遗忘的受害者”。

就业与公共服务的失衡更加剧了民生困境。海南产业结构单一，长期依赖旅游和房地产，就业市场 “旺季忙、淡季闲”，旅游从业者年流失率超 40%，且多为低薪、不稳定的服务岗位，年轻人难以找到有发展空间的工作，只能背井离乡。而高端医疗、优质教育资源集中在海口、三亚等核心城市，且多面向高收入群体和高端人才，广大中西部市县基层医疗缺人、基础教育薄弱，家长不得不花高价陪读，进一步加重家庭负担。这种 “富者愈富、穷者愈穷” 的马太效应，让自贸港建设的民生获得感大打折扣，也埋下了社会撕裂的巨大隐患 —— 当发展与普通民众的切身利益脱节，当政策红利成为少数人的特权，这样的发展注定难以持续。

五、治理失效：短视政绩观主导的发展迷思

海南的所有问题，最终都指向治理能力的全面失效。在发展理念上，地方政府深陷 “短视政绩观”，将房地产和旅游业视为 “救命稻草”，过度依赖土地财政，导致 “房地产企业指到哪儿，政府规划跟到哪儿”。这种畸形发展模式，让海南单位土地产出的 GDP 仅相当于广东的 29.1%、香港的 0.95%，资源利用效率极低。而在政策执行上，“九龙治水” 的困境突出，反走私、生态保护、市场监管等职能分散，部门间信息不共享、联动不及时，导致违法违规行为屡禁不止。

更严重的是，海南缺乏与自贸港定位相匹配的法治保障和行政管理体制。尽管已制定 40 余项自贸港法规，但《海南自由贸易港法》明确的行政管理体制改革、行政区划创新等核心任务尚未取得实质性突破，地方立法效率低、专业性不足，部分法规甚至与开放导向背道而驰。同时，人才匮乏加剧了治理困境，基层执法人员专业能力不足，对违法违规行为的识别和查处能力有限，而高端管理人才和专业技术人才引不来、留不住，让制度创新和政策落地缺乏智力支撑。这种 “理念落后、能力不足、机制僵化” 的治理现状，让海南陷入 “越发展、越混乱” 的恶性循环，也让自贸港的战略定位沦为空中楼阁。

海南的现状，是一场由制度缺陷、权力寻租、发展失衡共同酿成的悲剧。自贸港的政策光环，掩盖不了产业空心、生态浩劫、民生割裂的深层危机；零关税的宣传噱头，弥补不了治理失效、信用透支的根本短板。这场批判并非否定海南的发展潜力，而是希望戳破虚假繁荣的泡沫，正视其积重难返的深层病灶。

若海南不能彻底斩断权力与资本勾结的利益链条，不能守住生态红线，不能让发展成果惠及全体民众，不能补齐治理能力的致命短板，即便封关运作如期落地，也终将沦为 “政策狂欢后的孤岛”。海南的未来，不在于堆砌多少政策优惠，不在于盖起多少高楼大厦，而在于能否回归发展的本质——以制度创新筑牢开放根基，以生态保护守护核心竞争力，以民生改善凝聚发展共识。否则，这片被寄予厚望的热土，终将在政策泡沫破裂后，陷入难以逆转的发展困境。

写于2025年12月18日海南封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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