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错你对咋办？基层指战员角度的解放战争（4）

 

 

1946年4月，张家口，我军列队通过大境门。（美）拉克斯 摄

 

60、姚雪森在抗战结束后，工作先后调动了七次。这次，本来要去中美合办的“张家口军官训练所”报到，进入团级干部储备库。

 

这里多说一些：老姚同志记忆不准确，实际上这所该办未办的军校，叫作：张家口陆军军官学校。其前身和基础是我们的晋察冀军政干部学校，与抗日军政大学也有渊源。最初目的，以“训练晋察冀军区部队的各级干部和军官，培训地方县以下干部及新参军的知识青年”为主要任务。1946年6月6日，在马歇尔的调停下，本年第二次停战令下。

 

说到这里，还要提到晋察冀受到的“整军”带来的“复员”压力，这些是提辖屡遭诟病的根本原因。当然，提辖有责任，领导责任无可回避，但也要说几句公道话。

 

 

蒋介石、宋美龄欢迎马歇尔来华。（美）拉克斯 摄

 

当时，我党积极执行整军缩编方案，既是国内形势需要，也是满足人民和平要求的响应，展示我党停止内战的诚意和决心。尽管国共不合理的整编比例，但我们还是为了大局而让步，不但是晋察冀，晋冀鲁豫也复员了不少，所以即便是国统区的舆论。也对我们是同情和认可的。反之，国民党不但没有一兵一卒的复员，而且加紧抓丁扩军，甚至把把我冀东、怀柔、密云解放区复员战士二百多人拉去当兵，简直没有天理了！

 

这么看我们是受损失的，但政治上我们得到了民心，同时国民党的倒行逆施，更教育了人民和人民子弟兵，包括许多复员后准备投入生产的战士，不是我们想和平就和平的，反动派亡我之心不死，和平不是祈求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所以，提辖认真贯彻了党当时的政策，而且北平军调部近在咫尺，盯得也紧，这是应当看到的，当然作为方面统帅，缺乏变通，也是个不小的问题，不过辩证看吧？毕竟此一时，彼一时。

 

 

聂荣臻在晋察冀军区司令部，张家口，1946年。（美）拉克斯 摄

 

丁是丁，卯是卯，贯彻执行不走样，这样的干部是好干部；知道变通，到哪山唱哪歌，体谅领导难处和现实环境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解决，这样的干部也是好干部。问题是环境是复杂的，形势是错综的，不可能一把钥匙开所有的锁，这就需要考验各级领导干部的应变能力。硬顶上去，不走样，错吗？适时而变，不死板，错吗？都对也都不对，关键还是要看现实需要，这就是高难度了。既要又要，太难了！别说历史上了，我们个人所处环境，遇到问题了，扪心自问：能做到做好吗？不回避，敢于去解决，就已经是很难得了。至于做好做坏，先走着来，比啥也不做，就是动嘴，我觉得还是要强一些的。

 

这就是我对这个问题的，一些题外漏见。

 

62、说完大领导，咱们继续说姚学森，原本要去学习了，不适应“和平新局面”，也得适应了，可国共形势却出现了急剧变化。国共还是要打，你的退让填不满反动派的贪欲，连帮蒋介石拉偏架的马歇尔都看出来：“蒋委员长的确正在拖延谈判的掩护之下，遵循明确的武力政策。”

 

 

1948年1月，沈阳外围，正在训练的国民党军。

 

张家口正好是国共争夺的焦点，前段的盲目复员，使我军战斗力受损严重，于是学也不必去上了，姚学森又被充实到一线部队，当了副教导员。这就属于不升又降了，不过他属于“好战分子”，并不在意。而且大同、集宁战役中，我军干部损失很大，和平再无可能，必须玩命了，动真格了，行不行，也不是某些领导说了算，是要战场考验的，这是容不得半点假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这次去的新部队——晋察冀军区冀察纵队四旅二团一营，四名营干简直是抗战后，我军干部队伍的一个完美剖面：营长是东北军排长出身（闺女也就比姚小三岁），政委是门头沟人，都属于“三八式干部”，副营长是老红军，比他们资历都老，姚的经历我们知道。就是说，团指基本是三八式干部挑大梁。从讲话就能看出，两位军政主官的军事素养都很强，对比同为三八式干部的韦统泰回忆录也能看出，我军干部的人才结构发生了大变化，猛冲猛打的老红军干部，不少已经让贤给了能打正规战，能讲出战术门道的新生代。一辈新人换旧人，这是历史规律，所以作为70末，我非常看好后面的年轻同志们，你们一定比我们强！

 

 

美国机修工正为援助国民党空军的野马战斗机喷上机徽。

 

62、姚雪森下到部队前一天，国民党空军的P-51“野马”战斗机，刚刚炸过张家口。新部队是北平青龙桥移防过来的，他们要进行的战斗任务，就是后来名垂战史的张家口保卫战东线的“怀来阻击战”。

 

基层部队干部整天和国民党军接触，对面的情况自然一清二楚，普遍对张家口的和平幻想十分鄙夷，觉得“领导是虾啊？！”顺便再次赞扬姚老爷子的战壕真实，不愧是一步步打上来的军政干部，在小说里讲防御战的土木作业都能讲得很好看，让人一目了然。“土八路”修工事，终于也能用上洋镐洋灰了，但郭天民纵队四个团，要阻击国军五个师，此外还有飞机坦克，真心要开始恶战了！

 

 

美国人装备训练的国民党军坦克部队（前排左1为蒋纬国）。

 

63、姚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真是非常非常非常有女生缘。有着女朋友，抗战时期在狼牙山区，还能被村里的姑娘堵到地道里给逆推了，他还敢给女友陈述真相，上了解放战争的怀来阻击战，又被热情奔放的东北小姑娘看上了，这次是他们营长的闺女，后者骑马打枪真将门虎女风范。顺便再说个我军当时的细节：由于历史原因，参加我军的东北军干部往往年纪偏大，所以拖家带口，随部队行动，人缘好的主官家都成了本部的军官俱乐部。临战前，老嫂子还会主动坐一桌好饭菜，请大家吃喝，这种温馨的同志情谊让人很舒坦啊！

 

 

美国帮蒋介石空运部队打内战。

 

64、姚雪森的书越看越让人觉得简直是宝库，俨然是美苏战壕真实的中国化标杆，比如今狗屁不通毫无军事常识，偏又酷爱意淫的神剧，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各级干部如何备战，军政干部讲话各有哪些侧重，新干部如何打开局面融入集体，各种工事怎么修怎么用为啥这样，战前民主怎么实现，友邻部队怎么接洽，轻重武器如何配备，战前动员怎么进行，四名营干如何分工……可惜我们没有斯皮尔伯格，只有黑CP黑PLA得心应手心手合一的各路主创，更可惜了这么好的干货，掩埋在历史深处浩如烟海的尘土之下。

 

 

东线战斗中，缴获四支美式步枪的战士刘涛河。

 

65、姚雪森的这个营，守十八家村（今属怀来县小南辛堡镇）。对面是国民党军的一个师又一个团，一开打对方就不讲武德，扑上来两个营，还有四架飞机助战。自以为发了洋财，有点本钱的我军，面对美式装备的中央军，立刻在弹药上就现了原形，刚打了半天迫击炮弹（104发）就用完了。我军真不是瓤茬儿，白天中央军来劲，营里就敢组织反击，收获颇丰：加拿大轻机枪、美制汤姆式冲锋枪、九〇式步枪、穿甲燃烧弹、美式雨衣和睡袋。到了晚上，郭天民更组织我军主力反扑，人少照样敢咬你！当然面对优势兵力和飞机大炮坦克，我军也损失惨重，仅这个营就没了一半的人，但郭天民厉害就厉害在，怀来阻击战挡住了国军11个昼夜之久，郭天民也因此被敌人誉为“郭铜墙”！

 

 

东线战斗中，一颗手榴弹缴敌五支步枪的新战士宋小柱。

 

铜墙铁壁，可不是夸张。敌人为了打通北平到张家口的交通，头天就调动四个师，外加370多架次飞机和数百辆坦克的狂轰乱炸。在双方激战的焦点火烧营地区，铁路两侧10公里宽的正面，蒋军投入两个师的兵力，出动飞机100多架次，炮火多次齐放，对火烧营这个小村子，一下子倾泻了7000多发炮弹，大量步兵协同行动。我们有什么，就是智慧和勇敢，一个是战术得当，另一个就是勇敢，集束手榴弹和燃烧瓶招呼敌人的坦克，甚至杀入敌阵，直接白刃格斗。

 

66、当然，人民的军队，最可依靠的还是人民。火烧营，深处战火最激烈的核心位置，这里的人民也在战斗。

 

全村168户，男女老少全都投入支前工作。全村17名共产党员，组织了59名民兵和游击队配合部队站岗、放哨、送情报、挖战壕、抬担架、送公粮。所有干部，无论大小，不管男女，一个不落，身先士卒，哪危险哪艰苦，他们就在那里钉着，昼夜不眠。

 

 

怀来人民的支前担架队。

 

从8月初到9月中旬，挖战壕、筑掩体十多华里。家家户户把盖房的柁、檩、桩、椽、木板献出来，把街门、堂屋门交给部队盖碉堡用。共献出房柁25根，檩条670多根，房柱340多根，椽子18600多根，各种门板672扇。

 

村游击队直接上阵，坚守战壕，寸步不离，受伤不下火线。青壮年妇女赶做军鞋、洗血衣，协助照料伤员，推碾子给部队碾米磨面。全村五天内，做军鞋上百双。壮年男子组成担架队，转送伤员。9付担架，每副有4个专人，负责从火烧营轮换把伤员抬到怀来城。每天要送3到4次。护送重伤员，为减少疼痛，还安排人前面提灯。冒雨也要把伤员送到医院，医院转移，跑夜路也要找到医院，保障伤员及时医治。孩子们也是好样的，组成慰问队，冒着炮火，到战壕给战士们送茶水、水果、纸烟，还给战士们唱歌。唱什么歌？

 

 

帮我军修工事的怀来群众。

 

“谁种的庄稼谁收割，谁栽的果木谁得果。我们流血抗战八年多，胜利的果实谁也不能夺！”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民群众积极支持我党我军，深刻反对国民党反动派。为什么呢？群众不是无缘无故跟我们走的，也不是必定跟我们走的，这就需要动员，更需要让群众看到并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否则任何动员，都是扯淡！

 

说到底，画个重点，还是分配。

 

这是讲述战史的时候，必须讲到的。

 

 

聂荣臻指挥反“扫荡”（左起：郭天民、聂荣臻、孙毅、许建国），1938年，沙飞 摄

 

67、郭天民能打好怀来阻击战的重要原因，在于他的“抗命”。晋察冀喜迎和平新局面大裁军时，伙同政委刘道生，将原本要裁掉的一万余名老兵明放暗收，由后者私筹粮款养下来备战。大同、集宁战后，形势急转直下，就迅速补进部队，还支援了兄弟纵队。但怀来阻击掩护宣化撤退的所有成果，都被傅作义偷袭张北给打破了，张家口突然丢失，又让我军狼狈不堪。郭天民纵队的一线连队，如姚雪森带的连，就被敌人黏在前沿几乎没下来，干部家属不少都丢在怀来城里没出来。营长说这是他家属第三次被敌人困住，前两次是鬼子，幸好偷逃出来了，读到这里不禁让人揪心。顺便说，郭对某人有看法，后来闹大了，不是没有原因的，幸好后来朱德同志来了，不然这员悍将就浪费了。

 

 

实现耕者有其田（孙中山的主张由我们变成现实），1947年，林扬 摄

 

说到这里，我们捋一下，其实有三个角度可供思考：

 

1、领导错了，我是部下，怎么办？当然是做出正确选择，有成绩才有一切，单纯闹情绪是没有意义的，鸡飞蛋打，对谁都不好，更别说上升到事关大局的角度了；2、领导错了，部下对了，而且打赢了，该咋办？显然提辖的做法，有待商榷；3、局内人闹矛盾，而且最终结果，领导错了，下面的同志做对了，还要挨处分，被雪藏起来，局外人能置身事外吗？老总和刘邓的做法，值得学习！

 

 

石家庄战役前夕，朱德总司令向战士们做战斗动员。

 

68、怀来阻击战结束后有个细节，对于制度史层面很有关照。姚雪森这个营伤亡惨重，干部损失很大，他就提议：让某位战斗英雄的班长升排长。但此时，营长却表态：这样的好同志，可以直接提拔为连指导员！虽然教导员负伤不在场，但团政委在啊，不过后者立刻同意，就这么办！从这件事上来看：战争年代，军政主官分工并不太明确，很多时候从急从便。同时也能看出，这位赵玉昆易县民军过来的原东北军干部，虽是三改门面，岳父又是开大绸缎庄的资本家，却在我军深得信任。这是国民党部队不具备的特点，五湖四海用干部，看能力，看人品，在那时的我军不是一句虚言！

 

 

露天宿营的晋察冀我军。1946 年 7 月 14 日，杨振亚 摄

 

69、相当长的时间，体制内的某些宣传口径总爱“比惨”，好像不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不革命。我也曾在体制内工作多年，也接触过很多基层同志，包括基层的宣传干部，大家普遍不喜欢这种没苦硬吃，为苦而苦，不近人情，不食人间烟火的形式主义。姚雪森所处的年代，是血与火的年代，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牺牲就牺牲，绝对嘎巴脆！所以那时候的我军干部，更加反对这种假大空。打完怀来阻击战，部队撤退过易县，姚想回家看看寡母，又怕领导有意见。结果，资格最老的红军干部副营长，知道后当时就表态：历史上宣传“三过家门不入”有一定道理，但如果没有紧急任务，一定要回家看看父母，这是人之长情。把父母都忘了，保什么家？爱什么国？算什么人？

 

 

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

 

70、姚营的易水河战斗，完全是干部素质和干群关系的缩影。三九严寒又是凌晨，为全歼逃敌，姚雪森和年近四十的营长二话不说，带头趟冰河、下饺子。先是棉衣裤带水很难走动，接着全身针扎般刺痛，一上岸裤子都冻住了，腿都不能打弯。姚雪森要发动妇女儿童，帮着烤火烤衣服的时候，老红军出身的副营长赶紧拦住，还不忘嘱咐：烤裤子不能发动妇女！营长则嘱咐：快让炊事班煮姜糖水，特别要照顾好体弱的同志。等烤完火衣服干了，姚学森发现营长、教导员的裤子上，都是刺刀洞。营长说，这是战士爱护首长，最冷的时候还不忘给领导除冰。这说明啥？军爱民，干部爱护战士，战士爱护干部，已经深入人民军队的骨髓，成为肌肉记忆！

 

 

大同战役中的我军， 1946 年 8 月，袁苓 摄

 

还是那句话，透过现象看本质。我军和国民党军有啥不一样，为啥不一样？有些别有用心，或者干脆就是没脑子的“唇彩”，非要把“人民子弟兵”的桂冠，免费赠送给国民党军，这不但是坏，关键是蠢！是为人民服务，还是为极少数剥削者服务，是人民军队同一切剥削阶级军队的本质区别。反观国民党军，包括历史上一切剥削阶级的军队，虽然个别时间能做到，但却不能坚持，更不能做到普遍。这是阶级性决定的。

 

 

赤峰军调小组（左起我方代表段苏权与国民党、司机、美方代表）

 

71、姚雪森的营长，虽然年纪在当时的部队是大一些，小四十了，但军政水平的确很高，堪称三八式干部的代表！要过年了，大家闲聊闲扯，借着讲历史上最美女人、最坏女人、最有权的女人……这样的八卦话题，给青年干部战士讲人生，帮树正确的婚恋观和男女平等意识。讲到最后，大家才品出味，这其实是一节生动的政治课！看似一件小事，其实折射出我军“政治建军”的本质。营长是东北军出身，又是土著民军改编而来，但是经过我军从抗战到解放战争的洗礼，已经淬火而成军政双优的我军军事干部，做好本职工作之余，不忘抓好政治思想工作。这与轻视干部战士思想，视政治工作为“狗皮膏药”的国民党军，完全不同，更与相当长一段时间，荧幕和小说中，动辄贬低思想政治工作和政治干部的神剧神作，全不一样。

 

72、要过年了，姚雪森的这个营领受了新的战斗任务。牛刀杀鸡，大年初一凌晨五点，搞掉个护路大队。冲进去的时候，敌人还在睡大觉，我军没有伤亡，弹药也只消耗子弹21发手榴弹1枚，最大的收获是：热气腾腾笼屉里的年糕、一大笸箩锅饼，杀好弄干净的羊和猪，一大锅炖牛肉。于是各连领饭，暖暖和和大吃一顿，上炕补觉，不亦乐乎！

 

 

1946年春节，延安县川口六乡人民向教员同志献“人民救星”匾。

 

来源：党人碑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