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祖远 | 一场大雪，村里老人开始怀念毛主席

 

扫雪与邻里效应

 

早上九点半，周围尽是铲雪声。当我躺在床上假装听不见的时候，老爸老妈会轮流来我门前催我起床，理由是“邻居家比你小的娃都在铲雪，你怎么还能睡得着？”

 

整个腊月底，老家一直在下雪，积雪厚度超过了二十厘米，在村里人大人小孩都沉浸在下雪的欢快中时，路面积雪也成了影响大家出行的老大难。腊月二十六雪停以后，村里人纷纷开始出门扫雪。积雪不仅关乎着出行是否方便、安全，也关乎着这家人的脸面，门口的雪有没有清扫干净似乎是评价这户人家勤劳与否、“是不是像那回事儿”的一个重要标准。

 

扫雪讲究一个渐进式的程序。就周遭几户邻居而言，率先起床扫雪的往往是家里的男同志，女同志可以不起床做早饭，但男同胞一定要起床扫雪。早上八点到九点之间，男同胞们最先起床，先清扫出从院子到门口范围内可供走路的干净路面，而后等待后续家人起床，吃完早午饭以后则是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于是乎各家门前都是扫雪人。大家似乎都在卯着劲儿的想证明“我家门口更干净”、“我家小孩更勤快。”于是乎，大家也都从扫院子雪到扫门口雪，从扫地上雪到扫屋顶雪，从扫自家雪到扫马路上的雪，天上边下着雪也还要边扫雪。很多明显感觉可以等待天晴以后自行化雪的部分也必须要打扫干净，“坐着也没事干”、“干活比在屋里吹空调、烤火还热乎”是我最近几天频繁听见的词汇。

 

何谓门前雪

 

下午两点钟，老爸感觉家里扫雪工作即将收尾，附近路面上的积雪也都清理干净，遂尝试骑着自行车去2公里外的街道快递点取快递，但平时十分钟的路程，这次确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回来的时候老爸仍骂骂咧咧，“街道上的人都坏的很，我们把门口雪往马路最外边扫，街上人家直接把门口雪往马路中间扫，只能推车来回。”晚上散步路过发现果然如此。不管哪里，家里有人的门口都是干净的，但门前的马路却有差异。如果一户人家的前的马路积雪被清扫，则附近邻居门前马路也基本是干净的，但如果一户人家没有打扫马路上的雪，则那一段路程的马路往往都仍保持着积雪状态。

 

结合早上扫雪经历，我发现，“各扫门前雪”既是一种比喻，也在描述一个事实。在大家的意识里会首先区分出“自己家的雪和邻居家的雪”，其次会区分出“自己家的雪和公家的雪”。

 

在村庄里面，各扫门前雪意味着一种清扫顺序，先扫门前雪。早上扫雪我发现的一个细节是，邻里交界地方的雪永远是最后清扫的，几家邻居在热火清扫的时候，这似乎是一个大家都默认的事实。首先清扫自家门口的雪，其次清扫和邻居交界处的雪，再次则是清扫马路上自家门前的雪，最后则是清扫马路上和邻居交界处的雪。在村庄里，大家依然是熟人邻里关系，只是居住格局发生了变化，邻里之间彼此非常熟络，既存在这里邻里之间的责任义务，也存在着邻里之间的竞争关系。所以当有人扫雪的时候，只要有领头人，就容易发生邻里效应，带动大家一起扫雪，而在这过程中，这种邻里效应下，“只扫自家雪”的私的念头虽然存在，但会被无限缩小，让位于“可以随手把附近的雪都清理干净”这种公的念头。村民的责任边界可以从自家门口拓展到和邻居家的交界处，也可以从门口延伸至门前的马路部分。

 

但是在街道上，各扫门前雪意味着只扫门前雪。一方面，街道上的人往往是来自各个村庄的个体商人，熟人关系并不明显，邻里之间的义务消失了。既没必要为邻居负责，也不必为公家负责，而只需对自己负责，其责任的边界仅限于自家门口。而“只扫门前雪”似乎也正逐渐成为社会常态，成为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情，大家开始自发地询问，“为什么政府没有派铲雪车来清扫马路”，“为什么那里的有铲雪车铲雪，而我家门口没有车来铲雪。”

 

“毛主席的政策好”

 

当早上门口五六家人，一共十几二十个人都在门前扫雪的时候，有经过门前马路的村里老人看见大家一起铲雪的场景时，感慨了一句，“所以说还是毛主席的政策好”，想必当时他一定回忆起了当年全村人一起热情洋溢，热火朝天地做一件事情的场景，遂有此感。而对比下午所看见的“只扫门前雪”现象，值得我们思考的是，毛主席的政策到底好在哪里？答案应该也是显而易见的，这种政策好就好在能依靠群众、充分动员群众进行低成本甚至零成本的村庄公共建设与公共服务，而非陷入“政府在干，群众在看”，“政府不干，群众抱怨”的公共性困境。

 

当我还在怀疑现阶段能否动员起村民的时候，附近已有村庄发动了群众进行村庄公共扫雪行动。其具体做法是在村两委号召下，以小组为单位、党员为模范，包扫雪路段，首先要求每个小组内有小轿车的家庭必须出一个劳动力参与扫雪，其次要求家里未来几天有小孩要开车回村的家庭必须派一个人出门扫雪。如此，这两批人能包含村里的大部分群体，村民也就此能很快行动起来，完成扫雪任务。

 

（作者：赵祖远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人文社会发展学院博士研究生；来源：新乡土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