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去山坡坡上的学堂里念书,坐在教室里,望着黑板,脑筋不由自主地从先生的教鞭下拐过一道弯,不想解题,只想回家。拼命地想。只要听见放学铃声响起,迈开步子就快马加鞭地朝山脚下那缕炊烟升起的地方冲去。
二
其实,当成批的农民父亲涌向广阔的城市,真正的家便剩下一具空壳,两眼苍凉。少了壮劳力的乡村,苞谷秆也立不正了,玉米东倒西歪的地里,只有一群野鸟和几条毛毛虫填补大地的空白,像正在衰老的人大把大把脱落的头发。杂草脱离锄头的威胁疯长,一直长到遮住留守女人望不见男人归来的眼睛。从此,家与南方连着的那颗心开始荒芜、断裂,乡村与城市爱恨交加,千里猜忌两茫茫。于是,年轻一点的女人,按捺不住独守的寂寞,也向着南方的城市进军。面对外面的世界里看不见的诱惑,她们组成了一支又一支“远征军”,挺进南方。后来,她们像螺丝钉一样被成批安放在五金厂或没有注册许可的鞋子、袜子、毛衣生产厂,而她们的男人多数在相隔数十公里的工地下苦力。天各一方时,他们相会难,如今同在一片天空下,他们相会也难,自然难免弄出些暗度陈仓、偷鸡摸狗的事儿来。有的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和命运,有的因此把家捣成了两半。
三
几年之后,我的光棍表哥也死在南方之南。灵魂回不去的南方,年近六十的表哥最终带不走小镇的一个女人或一条短信。他在南方打了二十多年工,甚至连他自己的死讯,也无力传送给同行的工友。他是几月几日几点几分死的?无人在意,无人欲知。即使苍天看见了,也无人替他问苍天。有三个打麻将的同乡凑不够一桌很需要他,可他们找到他的地方时,发现他在床上不知何时已变成一根硬冰棍。他们搜遍他周身只搜出十九块钱,还有一张被撕角的广州至荣县的票根。
四
五
作者:凌仕江;来源:藏朵舍微信号